朱蕊發現, 事情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她以為魔修入侵西洲, 就是因為嗜殺好戰, 而方無極不是這樣的人,他雖然是魔修, 卻和道修是一樣的。
正是因為這種信心, 才讓她覺得能說服他, 不要站在道修的對立麵。
如今看來,她委實天真了。
就和僵屍侍婢所說的一樣:“道魔都是修士,憑什麼十四洲那麼大的地方,道修要占多數?天道都不曾滅魔,那就證明魔修同樣有資格, 在這個世界上擁有一席之地!”
刻板的音調,卻擲地有聲。
朱蕊找不到反駁的理由,甚至覺得還有些道理。她難免恐懼起來, 為自己的動搖而無措。
假如方無極是為此而戰鬥, 她又有什麼立場要他放棄呢?
於是, 假沉默變成了真沉默。
她不想也不敢見他, 害怕未曾說服他, 自己卻被策反了。
方無極卻仿若察覺到了她的動搖, 一次又一次來尋她:“蕊兒, 衝霄宗有人知道我們的事。我把你帶過來, 也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
朱蕊相信翠石峰的人不會這麼做,哪怕他們並不算親近,但門派的其他人……她不知道。
做底層弟子的時候, 她就明白所謂的三大宗門,並沒有看起來那麼高尚無暇,人性總是體現在方方麵麵。
她沒有出賣過道修,但他們會信嗎?
不,不要被他迷惑。無極一向擅長蠱惑人心,她不能因為這幾句話就懷疑自己的門派。
朱蕊定了定神,又想,就算魔修有自己的立場,戰爭總是不好的。
或許,她可以想出彆的辦法。
***
秋洲,仙椿山莊,建木園。
幽香冉冉,華帳低垂,鬆之秋自睡夢中睜開眼。同一時間,帳子外傳來杏未紅失落的聲音:“我找不到是誰。”
他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之前,杏未紅在陌洲遭人算計,其中有鬼修的手筆。他便叫她回去查一查,看誰在動這個手腳——當然,說是叫她,其實是讓她去找虞生,他對她自己的腦子可沒報什麼希望。
“虞生也沒找到?”他坐起身,撩開了簾子。
她的身影隱藏在陰影裡:“我沒叫他,自己去的。”
鬆之秋揚起眉梢:“為什麼?”
一陣沉默,半晌,她說:“他沒有空。”
“他和你說的?”
“我看到了。”她低聲說,“他沒有空。”
鬆之秋好似明白了,平靜地說:“他和彆人在一起了。”
杏未紅沒有說話。
“說說吧,怎麼回事。”他問。
故事也沒有什麼特彆的。隻不過一個男人花了幾百年捂一塊石頭,卻看不到結果,累了,放棄了,選擇了受傷期間一直照顧他的女人。
而那個照顧他的女人,曾經受過傷,發誓不再相信男人,卻因為他百年如一日的執著,相信世間並非都是薄幸人,為此動了心。
他們都放棄了過去的執著,選擇了新生。
這本該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不巧的是,那個男人是虞生,那個女人是橋姑。
他們都是杏未紅的朋友。
鬆之秋點亮了屋裡的燈,柔和而不傷人的光線充滿了整個房間,也照見了牆角沒有影子的鬼魂。
她蜷縮在牆角,紅色的鬥篷蓋住腦袋,像是一朵巨大的蘑菇。
“阿紅。”他問,“你是在傷心嗎?”
“我不知道。”
鬆之秋走過去,半蹲下來:“胸口覺得痛嗎?”
她點了點頭。
“你在想什麼?”他又問。
杏未紅抬起頭來,茫然地說:“他要是有空就好了。”
“看來,你以前問過我的問題有答案了。”鬆之秋說,“這就是‘喜歡’,你喜歡他。”
她擰起細長煙淡的眉毛:“討厭的感覺。”
“因為他不喜歡你了。”他說,“你在傷心。”
杏未紅突然覺得很有道理:“對,就好像心臟被劍刺穿了一樣。”
“阿紅。”鬆之秋倒了杯涼茶,緩緩道,“人世就是如此,擁有的時候不知珍惜,失去了卻又後悔。”
她問:“後悔什麼?”
他想想,舉了個例子:“假如時光能倒流,你會告訴他,你希望他‘有空’嗎?”
“以前我不知道。”她抱住膝蓋,喃喃說,“我是剛剛知道的,時間倒流又有什麼用?”
他失笑,也是,不曾開竅,如何後悔?又道:“那你想把他搶回來嗎?”
“他沒有空,她也沒有空。”杏未紅不解地問,“搶什麼?”
“讓他‘有空’啊。”鬆之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