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 人族是一群羊,但現在, 羊群裡多了好幾頭狼。
這就不再是一群羊了。
因為新遷居的地方不遠,就是禿鷲的老巢。這群飛禽十分難搞,雖然不比鬣狗成群結隊騷擾,也時不時要飛下來偷走一兩個小孩, 防不勝防。
大佬們經過商議,決定搞死它們,逼禿鷲搬家,把自家的地盤擴充過去。
期間各種安排,自有一番章程, 不必細說。殷渺渺雖不管事, 卻畫了許多禁製符交由他們帶去, 可事半功倍。
但因著熬了幾天夜,她又未修心法, 隻學了套普通的劍法, 不過強身健體。可畫禁製十分耗費心力,一不留神,就病倒了。
她多年來,隻受傷不生病,夜裡睡得迷迷糊糊,忽而覺得冷,還道是降溫了。懶得睜眼睛,推推身邊的人:“冷。”
不得不說, 和葉舟在一起是極其省心的。有許多事,不必吩咐他具體要怎麼做,冷了不必說添炭,渴了不必說倒蜜茶,熱了不用說開窗透氣,隻消簡簡單單地表述自己的感受,他就會將事情辦妥。
甚至有時候不必說,他會提前留心照拂。一來二去,難免慣出了脾氣,這會兒沒有提前加被,還有些不滿。
葉舟卻有些奇怪,他不覺得冷,倒是覺得熱了,下意識地摸了摸她的手臂,燙得驚人,頓時什麼睡意都不翼而飛。
他就著月光,試了試她的額頭,握住她的手腕把脈:“師姐,你發燒了。”
“我冷。”她沒聽清。
葉舟立即披衣起身。
被窩裡空了一半,更冷了,她皺皺眉,不滿地拉住他:“你聾了啊,我冷。”
“師姐,我去煎藥。”他撚了撚被角,輕聲道,“早些把藥吃了,明天就好了。”
她終於醒了,費力地睜開眼:“我病了?”
他道:“耗神太多,邪風入體,吃兩副藥就好了。”
殷渺渺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歎口氣,安安靜靜地窩進了被窩裡。
葉舟給她點了個炭盆,挪近了熏著,怕她不小心打翻燒著,又擔心她時不時要水喝,故道:“師姐安心睡,我叫雲前輩過來。”
雲瀲很快到了,握住她的手:“師妹。”
殷渺渺語氣軟和:“我沒事,葉舟大驚小怪的。”
他笑了:“修士很少生病,不怪他緊張。”
“幻境裡生病,又不是真病。”說是這麼說,她現在喉嚨燒灼,四肢酸軟,彆提多憋悶了,“怎麼就這時候生出病來,真煩。”
雲瀲聽她嗓子乾啞,給她喂了一盞水,言道:“以凡人之身,窺世間之法,如何能承受?”
“可我沒有時間雙管齊下。”殷渺渺也很無奈。
混沌之氣要分離談何容易,必須不斷地吐納,同時運轉大小周天,修煉的速度比現實慢了不知多少倍。且她的風月錄講究陰陽平衡,條件更是苛刻,把所有時間砸上去都未必管用,不如就放棄,專心研究符文。
她已經模模糊糊有些章法,隻盼著能借此解析出規律,於幻境內外派上用場,哪有時間關注身體。
雲瀲輕輕一歎,道:“師妹,《風月錄》之情劫,不止於男女私情,你用情越深,越是凶險。”
殷渺渺怔了怔,不由靜默。
《風月錄》不比其他心法有名,卻同樣極難修煉,且更具凶險——它是以人之情感為準繩,或是深情,或是傷情,或是恨情,均能引動心法。這看似容易,然而人這一生走來,情緣如塵埃加身,不可能半點不染,必是負擔日漸沉重。
因此,情既能予人無邊的力量,使之超越肉身的限製,度過生死的隔絕,跨躍時間的洪流,同樣也會給人帶去諸多苦難和痛楚。
到最後,情天孽海,人卻如浮萍一片,何以保全自身?
“你我修道,並非殉道。”雲瀲清醒至極,“迷於道途,亦會萬劫不複。”
殷渺渺懂得他的意思。
她憂慮岱域,憂慮十四洲,乃是有情於蒼生,謂之至情。然則,道途凶險,稍有不慎,她便會成為殉道者,以性命換取所求之道。
這不可謂不偉大,不可謂不勇敢,但是,身死道消,前功儘棄。人成為了道的犧牲品,而不是主宰己道的人。
“師妹固然為兒女私情所傷,卻不會為其所困,我從未擔心。”雲瀲握著她滾燙的手心,字字懇切,“可芸芸眾生之大情,你縱靈慧,亦陷其困境。”
殷渺渺竟然無法反駁。
回想近幾十年來所做的事,說嘔心瀝血誇張了點,說夙夜不懈卻是名副其實。尤其隨著岱域動作的加快,她不自知地投入了越來越多心力。
“唉。”她歎氣,“師哥說得對,再這樣下去,我離聖人也不遠了。”
雲瀲微笑。
她又好奇:“若說迷於道途,當是人人有此一劫吧。師哥也是嗎?”
“自然。”
道之艱險,大同小異。
《坐忘訣》會讓人忘記內在形體,無視天地的存在,與道融為一體,但若是真的身心合道,己身亦不複存在。他之所以能到今日也保持著清醒的神智,是因為有“雲瀲”不得不存在的理由。
這就像是紙鳶的線,隻要順著回首,便會知曉自己從何處來,不至於迷失在茫茫天際,淡忘己身,誤以為自己就是路過的雲,飛過的鳥,永遠記得自我,保持清明。
雲瀲道:“師妹的道,無非是大情與小情。大情過重,為何不移小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