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殷渺渺坐在書案前, 敷上了草藥的小腿一陣陣抽痛, 火辣辣的,腿上捂著灌了熱水的獸皮水囊, 當做湯婆子取暖。她一手按著傷處, 一手夾著炭筆轉著,腦海中思緒萬千。
她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麼要打斷他的話, 就是莫名一股心悸湧上來, 想也不想便這麼做了。這會兒回過頭來想想, 也許多此一舉。
原來他們是磁極相反的磁鐵,一舉一動牽引彼此,實屬正常。然而如今, 他已經成了一麵鏡子, 映照出來的隻有她自己。
她不該走的,應該聽他說完,替未了的緣分畫上一個句號。可惜, 她非是完人,還會害怕、會恐懼、會想逃避,不由自主地軟弱了。
就這一次吧, 最後一次了。她想,下次,一定能再堅強些。
現在……就不要再後悔了,發生的事,後悔也沒用。她深深吸了口氣,強行扭轉了注意力, 逼迫自己不再回憶白日的事,將精力集中到他所說的時間上來。
時間。
與現實同一個位置的時間點,必有其深意。
她梳理進塔以來的經曆,由早到晚分彆是:寂靜(難以判斷,也許是進場的過程,很短暫也很漫長),中古時代(也可能是新生代),遺輝紀“熾”部落,女尊男卑的幻境,妖靈分立的幻境。
有點奇怪。
之前的時間無疑是向前推進的,她親身經曆了時間的加速,但兩個幻境的時間卻和現實等同,停駐在同一個位置。
換言之,這不是按照時間軸來的。
她又換了個思路。
九重塔,很像是道家的九重天一說。所謂九重天,是指“中央曰鈞天,東方曰蒼天,東北旻天,北方玄天,西北幽天,西方魭天,西南朱天,南方炎天,東南陽天”。
這是個方位概念,和目前已知的情況對不上號,暫且可以排除。
而佛家有三十三重天的說法:東、西、南、北四方各有八天,加上中央的忉利天,合計三十三。細細說來,比九重天還要複雜,也無絲毫相似之處。
那麼,九重塔就是隨隨便便叫了個名字,虛指上天嗎?
不,倘若如此,當年虛古派的那位前輩,為什麼會清晰地說出“第十層”的提示呢?或許,這個層或重,和十八層地獄一樣,是個代表時空的複雜概念?
這麼算的話,最初的冥古,後來的中古、新生,倒是可以算作三個不同的時間節點,兩個幻境則是空間節點——三也是個特彆的數字,難道後麵還有一個相似的幻境在等著他們?
不對,假如是以“現在”為基點的空間,現實空間也得算一個吧。如此可以算作三個了……殷渺渺曲著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此時此刻,她已經完全忘記了兒女情長,徹底投入到解謎的難題中來。
過去和現在都有了,接下來,莫非是預測未來?
好像很有道理。
她不認為九重塔接下來會給他們看未來的東西。未來是沒有發生的,也是不可泄露的,假如隨隨便便就能窺視將來,無策峰的人何至於付出性命,才得到寥寥幾句箴言?
但預測未來是一個很玄乎的說法。
殷渺渺過去不信這一套,敬而遠之,如今看來,該是她淺薄。事實證明卜策師確實有某種特殊的能力,可以預測到未來會發生的事。
但她依然不認為,預測未來等於窺視未來。
未來是沒有發生的,也就並不存在,既然不存在,如何能“看到”呢?能被看到的,或者說可以被預測到的,應該是某些必然或者大概率會發生的事。
無策峰的弟子柳問曾和她談起過卜策。他並不懂什麼發展規律,隻是說,卜策師看到的世界和常人看到的不同,是世界的另一麵,無法描述,難以形容。
她認為這可能是某種規則的另類演繹——不可名狀,然則客觀存在。
這麼理解,預測未來,也可以被解釋為“展望未來的眼光”,或是“推演發展的能力”。而考題也能被理解為更通俗的說法:“你認為十四洲以後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非常考題了。
簡直是修真界的申論考試。
殷渺渺被自己天馬行空的念頭逗笑了,半晌,搖搖頭,否認了這個可能。理由很簡單,沒有必要。
九重塔不是政府機關,挑選出有眼光的人,然後呢?讓他順應時代的發展,為建設未來社會添磚加瓦?沒必要,既然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沒有外力的插手也會發生,何必多此一舉。
要說是改變未來,更是無稽之談。
什麼樣的未來需要改變?必然會發生的事,人力真的能夠改變嗎?說不定成為俄狄浦斯的悲劇倒是很有希望。
況且,她內心隱隱約約覺得,九重塔的出現,和岱域的陰謀有著微妙的關聯。
怎麼說呢……岱域的陰謀關乎整個世界,堪稱是賭上了一界的命運,十四洲要與之對賭,必須也有同樣的籌碼。九重塔在五行之煞齊聚,陰極消失,陽極差點失去的時候出現,真的是巧合嗎?
極有可能不是。
九重塔是出現,是為了暗示他們答案。
殷渺渺下意識地深深吸了口氣,希望發熱的大腦冷靜一些。她不確定自己的推理是否邏輯通順,但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麼牽引著她的思緒,叫她半自主半影響地得出了這個答案。
感覺是很玄妙的東西,但有的時候,就需要聽從感覺的驅使。
她換了個坐姿。
假如從“世界”的角度來解讀,又如何?之前的經曆,也可以被解釋成“這個世界的過去”和“這個世界現在的不同演繹”。
時間和空間,是什麼?
是物質運動的存在形式。
物質是什麼?
物質是世界的本源。
——是了,謎題必須是“世界”,才符合九重塔的逼格。
可答題要怎麼答呢?
總不會是幻境結束後發放試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