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白羽歎息一聲,道:“這些人,還是得救。”
作為一派掌門,可以心狠,可以無恥,可以不通俗物,但有一點不可或缺,那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門派的弟子。
有弟子在,門派才是門派,掌門才是掌門。
而藍素心和他性格相反,她心裡縱然有傾向,也隻是建議,很少真正決斷。但一旦作出決定,又是最好的執行者。
她道:“血鴉門已經獻祭,情況不明,派一二人查探情況再說。生死門怨氣極重,須及時安撫,凶靈門戰意雖高,卻是存了死誌,更需要支援。至於百毒門,可許以重金,激發士氣,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這番安排極其妥當,連殷渺渺都挑不出錯來。她便提了另外兩個建議:“對付墮落者固然緊急,卻不是最大的問題。我認為,我們需要收集更多關於毀滅的資料,最好能夠找到幸存者,想辦法讓最多的人活下來。”
停頓片刻,加重了語氣,“而我們也需要麵臨一個選擇。是我們修士活下來,以後找地方再建門派,傳揚道法,還是讓凡人活下來,千百年後,繁衍出另一個神京?”
在場的人齊齊一怔。
第一個想法,他們也有過,第二個卻有些匪夷所思。
把希望寄托在凡人身上?凡人?
宗主沉默少時,忽然道:“渡厄寺向你們提供了一個建議。”
玉簡上出現了渡厄寺的介紹。這是一個中小型的佛修門派,也曾有過輝煌的時候,可如今已然衰微,人數不多,常年避世,直到墮落者的出現,才重新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裡。
同時,新的幻景再度出現。
一群和尚的影像出現,為首的和尚慈眉善目,手持佛珠,白色的眉毛垂落在地,是修士中少見的老者。他也確實很老了,皮膚鬆弛,長滿了老人斑,但身上金光圓融,彰顯非凡之態。
隻聽他道:“肉身不過皮囊,當舍則舍。將機會留於凡人,方能擁有最多的轉生之機。”
眾人聽得一愣,旋即明白過來。
佛修和道修最大的不同,便是修來世。高僧不會眷戀肉身,壽元終了便會圓寂,再度轉生。而高僧轉生的那個孩子,被稱為“佛子”,很小就會被帶回寺院學習,大約十來歲的時候,他們會覺醒上一世的記憶,繼續修行,如此反複,直到修成正果。
渡厄寺的這個建議,不是不好。
倘若保護凡人,以凡人的繁衍能力,不出百年就能恢複好些,屆時再想辦法令死亡的修士轉世重生,能保住的人遠比單純選擇某一部分人活著多得多,亦更合理公平。
問題是,道修修的是今生,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放棄自己的肉身。死亡於他們而言,很多時候等同於終結。
渡厄寺的佛修說:“我寺有一法寶,名為琉璃塔,能收容人之魂魄,令其平安轉世。寺中僧人世世代代,皆由此法寶護持,從未失手。為表誠心,我寺上下三百六十名僧人,除卻使用琉璃塔的三位護法外,皆會死戰到底,一人不留。”
他們誠懇地看著殷渺渺等人,仿佛在刹那間超越了時空,與他們麵對麵交談。
然而……無人應答。
殷渺渺道:“犧牲容易,信任難。”
犧牲是一刹那的事,魂魄交予他人,等待轉世,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以修士的心性,寧可自己想更麻煩的辦法,也不會同意這樣的提議。
渡厄寺的高僧歎息一聲,不再強求。
殷渺渺思索道:“我們麵臨的問題很簡單,時間還有,隻是不夠,犧牲是不可避免的。傳承和火種,隻能二選一。”
傳承是文明,是神京千萬年來的思想技術瑰寶,凝結了無數人的心血。隻是,沒有了延續文明的人,傳承也不過就是一件寶物。
火種是凡人,是神京延續的可能。隻要凡人能夠找到繁衍生息的新地方,那就是新的神京。
至於讓凡人帶走傳承……唉,傳承又豈是一些書,一些知識,修真界千萬年的結晶,必須用合適的方法承載。這都需要時間和精力籌備,已經太遲了,難以兩全。
要麼,建諾亞方舟,拯救凡人。
要麼,建文明高塔,留下傳承。
殷渺渺抬起頭,看向神京的三個人,心想,其實不必做出選擇,麵前的人已經證明了神京的選擇。
視線交彙的刹那,場景驟然變幻。
他們猶如一抹鬼影,置身於一個極其嘈雜的空間裡。形容各異的修士們擠坐在蒲團上,唾沫橫飛,激烈地爭辯著。
“拯救凡人,毫無意義。凡人是什麼東西?螻蟻!”
“神京是因為有各門派才是神京,不是因為凡人才是。大千世界,哪個沒有凡人存在?那是神京嗎?”
“老朽一把年紀,活夠了,不懼死。但門派不能消亡在我等手中。”
“所言甚是!其他世界的修士學了我派的心法,就是我派的弟子,是什麼出身什麼來曆,有何要緊?”
影像的麵容如此逼真,每一根發絲,每一道皺紋,每一塊肌肉,都那麼自然,絕不是靠空想編織出來的虛幻。他們爭執著,有虛情假意,也有真心實意,有卑鄙無恥,也有慷慨激昂。
生和死的邊界,不管是何種選擇,都令人心生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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