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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總是奇妙至極。
如果早知道,殷渺渺一定會在圖書館裡,忍著獸皮龜殼的臭味,耐心地聽他說完那第二件事。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她隻能在這樣稍縱即逝的刹那,領會他話語中蘊藏的無限情意——“我有你”,憑什麼她能代替定天尺,在時間的海上,指引他回家呢?
答案不必組織語言,心已經先一步領會了。然而,鬼使神差的,她竟然不滿足,非要多問一句:“為什麼?”
“因為,我對你的情意,從未改變。”或許因為無知無覺,他的言行比過去更簡單明了,“我始終深愛著你。”
我始終深愛著你。
殷渺渺閉上眼睛,酸澀的淚意直衝喉頭。她沒有太震驚,也沒有太意外,種種跡象早已透露了一切,隻是她一直不肯正視罷了。
“時間並不是無可匹敵的存在。”他的偽裝正在消退,身形逐漸變回了記憶中的樣子,隻是模模糊糊,像是化開在水裡的墨團,看不清楚,“隻要你在,我就不需要定天尺。”
他心裡清楚,定天尺的作用十分有限。倘若當年,守儀道尊沒有殺妻證道,也許根本不需要它。可惜,人死不能複生,難以回頭的守儀道尊,隻能在臨彆之際,在洞府靜室裡留下告誡後人的遺言。
——“一步錯,步步錯,逝者不能歸,遊子家難回”。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錯了,但至少,他還有機會。
在來九重塔之前,他已經能隱約看到一些明暗不定的光流。斬情絲和破障之眼疊加,讓他比守儀道尊更快地觸摸到了無形的時間。
他知道也許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會和守儀道尊一樣,默默地走進一條看不見的河流中,消失在人世間。
“我遲早都是要走的,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他望著她,隔著清澈的湖水,她白皙的麵容若隱若現,“能助你一臂之力,我很高興。”
她似乎想閉上眼,免得淚水奪眶而出,又舍不得閉眼,忍淚看著他:“我……你不能……”她無法組織成連貫的語句,“我不可以。”
雖然很殘忍,尤其在這個時候說出來,更為過分。但她不想騙他,謊言隻能短暫地撫慰,不能以假亂真,起到真相同樣的效果。
她必須告訴他事實:“我沒有等你,也不會等你。就算你還愛我,我還愛你,我們都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心猶在,人已非。
愛有什麼用,世事不能回頭,一個“愛”字,抹不去三百年的風風雨雨。
有的人活著,隻求一個隨心所欲,不在乎其他人其他事,但他和她,都不是這樣的人。往大裡說,新的局勢下,三大宗門的競爭已不可避免,往小裡說,曾經出現過的人,沒有辦法抹去。
“我們回不去了。”她怔怔說著,胸口仿佛捂了寒冰。
他的身影已然模糊,傳遞過來的話語卻清晰明澈:“我知道,你不用等我,我會來找你。”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時間的特性,易水劍修煉到極致,也許能夠翻手逆轉時光,重回三百年前。可是,今日是由無數個昨日累加而成,他不斬情絲,就悟不到第四重,無法施展逆轉時間的力量。
因果相悖,一切都會崩潰。
所以,他很清楚往日不可追,也從未奢望過時光倒流,回到分離的那一日,改變曾經的選擇。
他要的一直都是未來。
道途漫漫,要走上千萬年,分離片刻又算得了什麼呢。
無儘的時光洪流裡,百年亦短如一刹。
“渺渺,你好好活著。”光影吞沒了他的身體,白發融入明亮的光裡,看不分明,唯有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她,傳遞無聲的承諾,“我們來日再見。”
錯過三百年又何妨?
三千年後,定當歸來。
屆時,遇山搬山,遇海填海,縱有千難萬險,也必與你相逢。
隻盼那時,攜手道途,為時未晚。
這些話,他沒有說,但殷渺渺全都聽懂了。她再也無法克製翻湧的情緒,明知道不可能阻止什麼,卻依然拚命伸手去拉他。
“天光!”淚水奪眶而出。
然而,說了那麼多話,其實不過短短一彈指的神念傳輸。唯一真正說出口的,隻有這兩個字而已,可這兩個字,偏偏是聽不到的。
但沒關係,這個名字仿若初春乍響的驚雷,驚醒了冬眠的蛇。纏繞在她手腕上的紅線“嗖”一下竄起,蜿蜒遊向水麵。
冰冷漆黑的湖水裡,嫣紅的色彩細若遊絲,好似隨時會斷掉。慕天光下意識地伸手一撈——奇跡發生了,纖細的絲線落入掌中。
與此同時,光影吞沒了他,湖水淹沒了她。
黑暗降臨。
他們失去了彼此的蹤跡。
殷渺渺慢慢蘇醒了意識。
剛恢複神智的幾秒鐘裡,她有點蒙,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記憶停留在了和慕天光分離的那一刻,然後……她就不記得了。
說來也是失態。當時的情況下,最理智的做法是觀察環境,繼續推測九重塔的思路,但人非草木,誰有心思去看周圍發生了什麼呢。
到現在,她還無法集中精神,恍惚不已。
誰能想到《易水劍》還有第五重,有第五重就算了還要進時間的維度——這心法也太莫名其妙了,沒人知道時間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人真的能活下來嗎?當然最可恨的是“我有你”,把她當做燈塔?萬一她死了呢?
定天尺被毀的可能性比修士隕落可小得多了。老前輩的經驗不聽,非要自作主張……算了,也怪不得他。
她怔怔想著,心裡五味陳雜:有怨恨,有氣惱,還有一些欣喜。但最離奇的,是真實又徹底的平靜。
如至冰山幽穀,天地素白,寂靜無聲,自內心深處安靜下來。
為什麼發生了這樣的事,她不僅沒有心煩意亂,反而獲得了寧靜呢?大概是因為他說的那句話吧。
嗬,原來那麼多年的悔恨與怨憎,並非來源於“難相守”的遺憾,而是在於……失去的痛苦。
她最在意的是他不愛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