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在何時飛快溜走,日落西山,暮色已至。天色昏暗得不像話,烏雲沉沉罩頂。
玄真立在魔氣漩渦中,垂眸豎掌,眉眼似有慈悲,然而細細看去,他的神態與背後的魔佛之相如出一轍,笑容妖異,寒氣森森。
而後,他睜開眼。
魔佛之相跟著睜開了眼睛。
天地霎變。
廢墟城牆不見了,遠山河水也不見了。放眼望去,天地之間唯一的光明,是屍山骨海散發出來的幽幽磷火。
魔氣如浪潮卷湧。
殷渺渺不禁色變。她自己幻術修到了境界,自然能分辨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眼前的場景絕非幻象,而是真實存在的場景。
此招一出,地行真君也按捺不住,傳音道:“你說得沒錯,這玄真果然不是一般人,麻煩了。”
殷渺渺微微點了點頭,決定先用“幻夢空花”試探一二。
火紅的蓮花以她為中心朵朵綻放,照亮了幽冥。
殷渺渺暗暗感受了一番,發覺規則之力與平時略有不同,像是戴著手套摘花,非是不能,隻是隔了層,沒那麼隨心所欲,有什麼阻隔在其中。
領域說白了是掌控一方空間,有阻塞證明這空間有異。
她忖度著,繼續將蓮池往外擴散。
黑色的佛像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散布邪氣陰風,地上的紅蓮長於淤泥之中,卻不懼濁魔之氣,頑強地燃燒著,熾熱灼目,驅散鬼魅陰邪。
此情此景,真是說不出的奇怪。
佛本該慈悲為懷,苦渡眾生,卻成了詭邪的象征;蓮花本清淨清涼,聖潔不染煩惱,卻帶了人間的煙火氣息,外是蓮花模樣,內為萬家燈火。
“把大日如來光交出來吧。”玄真說,“本不是你的東西,何必貪戀?”
殷渺渺反唇相譏:“墮魔之人,不配光明。”
玄真冷笑:“墮魔又如何?螻蟻尚且偷生,我憑什麼舍身相報?花落有時,神京不過是到了結束的時候,戀戀不舍之人,才是真正墮入苦海,回頭無岸。”
殷渺渺並不想評價神京的選擇,言道:“你既已離開,神京自與你再無乾係,做什麼厚著臉皮朝我要?”
利益當頭,臉皮算什麼,玄真麵不改色:“渡厄寺傳承已沒,到我手中才算物歸原主。”
“有本事你就來拿。”殷渺渺借著交鋒的短短時間,已經將蓮花蔓延成了一片瑰麗的蓮花池。
然而,玄真並無任何阻攔之意,仿佛篤定她沒有辦法脫離其中。果不其然,當虛幻的蓮花蔓延到一定邊界,就如泥牛入海,再無任何動靜。
殷渺渺心神微動。
領域是對規則的利用,無法利用隻有一個可能——不存在既定的規則。換言之,邊緣部分是混亂無序的,這通常出現在世界的縫隙裡。
她和淩西海鬥法時,隻見過他用法象還擊“心月之網”和消除星空汙染,並不知曉法象的其他用處。
如今看來,或許法象代表的是領域已經偏離了正常時空,存在於與現實世界相關又有偏差的微妙之地,類似於當年的黃泉。
這下可麻煩了。
殷渺渺沉思片刻,用“水月浮光”遁向邊緣的紅蓮。她成功了,可一抬頭,玄真黑色的僧袍便映入了眼簾。
他們相隔的距離沒有任何變化,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仿佛她不是遁光而去,乃是原地閃現了一下。
玄真微微一笑:“你儘管逃去。”
傻子才逃。
殷渺渺有自知之明,上次能夠悟出“幻夢空花”,是她本來就站在領域的門前,隻差一個機緣,故而臨場頓悟。這次卻不可能再有這麼好的事,臨場悟出法象的原理,來個反殺。
她對地行真君道:“替我爭取一些時間。”
“好。”地行真君不管心裡有多少思量,依舊二話不說應下。
魔佛、紅蓮之間,黃色的沙塵飛舞起來。
眨眼間,細而乾燥的砂礫便席卷了整個世界。
玄真被大量黃沙淹沒了小腿,巨大的力量撕扯著他的身體,僧袍上的紋路黯淡下去,嶄新的布料在短短一息內跨過了千百年的時光,□□燥的沙塵帶走。
“雕蟲小技。”玄真抬起手,狠狠往下一壓。
他背後的魔佛亦高高舉手壓下。
地行真君隻覺胸口被一掌拍中,五臟六腑震蕩不已。不過他反應也快,迅速將身體與流沙融為一體,卸掉了後半掌力。
不交手則已,這正麵一對,地行真君不由驚駭。他方才在旁輔助,還感覺不到玄真的可怖,現在卻知敵人比自己想的還要厲害幾分。
他猶且如此吃力,殷渺渺竟能與之對峙許久,委實不可思議——她是法修,又修的神魂幻法,該是最不擅防禦的一類修士。如此猶且不敗,她的實力由此可見一斑。
這才幾年,便成長至此!
地行真君忽而明白了乾門的所作所為,怪不得掌門會那麼行事,三分為私情,七分卻是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