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念一動,蓮心的紅塵就如煙霧散開,均勻地渡在她的手掌上,變作一層薄如蟬翼的覆膜。
活動了一下五指,有細微的阻隔感,但不明顯,因為渾然貼合,故而一點也不影響動作。
殷渺渺左右看了看,直接探手伸入火塘中。
明明是高溫中心,然而隻感覺到了一點熱意。她驅使紅塵緩慢褪去,指尖的溫度便迅速回升,很快感覺到了灼燒感。
防禦性能比想象中更強大。
她收回紅塵,讓它沿著自己的體表細細覆蓋,等到周身全都披上了塵埃,再遁光抽離,留下紅塵組成的軀殼在原地。
眉眼栩栩如生,與她分彆無二。
“這替身可真不錯。”她自言自語似的讚了句,略作思索,笑道,“你什麼時候出來?我忙了這麼久,虧你沉得住氣。”
紅衣的身影出現,睇著她道:“又叫我做什麼,擾人清夢。”
“你過去。”她指著軀殼。
蓮生瞥了她眼,跨入了紅塵凝聚的軀殼內。他動了動手腳,點評道:“隻是看著像,沒有心跳溫度,騙不了人。”
“用幻術偽裝就是。”殷渺渺說著,打散了紅塵的形狀,任由其附著在寄生於內的蓮生身上。
紅塵有了新的模子,再度調整勾勒的形狀。精致嫵媚的五官,修長纖瘦的軀體,細膩靈活的五指,柔順光亮的長發……闊彆多年的人,再度出現在眼前。
殷渺渺看著看著,忽而走了神。
猶記當年,沉香閣初見麵,美人亭中撫琴,一顰一笑重千金。
百年如一夢。
她微笑起來:“你還是這麼好看。”
“還是假的。”他悠悠道,“再美的皮囊,也是鏡花水月,你難道看不透嗎?”
“假又如何,它的防禦性極佳,你在裡麵不會受到傷害,足夠了。”殷渺渺打量了他會兒,十分滿意,“平日裡就借你用,想彈琴就彈琴,想出門走走也容易。”
蓮生睨著她,似笑非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什麼想出門走走,我看就是想使喚我。”
“非要這麼說也沒錯。”殷渺渺並未否認,屈指彈出一朵黑色的火焰,瞬時沒入了他的體內,“這是幽心毒火,其毒煙入體後,不僅會損傷經脈,更會影響神魂,因此哪怕是我,都不敢隨意收服,隻能交給你了。”
丹朱仙子給她的這個小禮物十分恐怖,就算她服了指尖蓮,免疫尋常毒素,都會受到毒煙的影響,更不要說其他人。
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交由蓮生控製最為合適。
果不其然,依靠著法器上的各種禁製,蓮生很快控製住了幽心毒火,讓它在掌心裡靜靜地燃燒起來。煙氣凝而不散,蘊在焰光之上,幽森可怖。
“這樣還不夠,要如臂指使,指哪兒打哪兒才行,不然容易誤傷。”她道。
蓮生知道這於她十分重要,不再爭辯。
殷渺渺又道:“你熟悉幽火,我呢,趁這個功夫熟悉一下這個。”她晃著剩下的蓮花部分,唇角含笑,“猜猜看,這有什麼用?”
他仔細觀察蓮花,沒了中間的蓮心部分,含苞待放的蓮瓣猶如精美的花簪,美而無侵略性。
“看來你猜不到。”殷渺渺愉悅道,“看好了。”
一念閃過,花瓣舒展,外層的一圈向下貼合了莖葉,勾勒出交織的愛心輪廓,餘下的半含半放,而空缺的蓮心部分,冒出了赤色的光焰。
這下蓮生看出來了:“燭台。”
“上當了。”她忍俊不禁,手腕一抖,黃豆大小的光焰猛然竄漲,變成了一束筆直的火焰。
“劍?”他眸中閃過異色。
殷渺渺眨了眨眼,輕輕揮動,筆直如劍的光焰驀地柔軟下去,像是靈敏的蛇蜿蜒遊動。
“鞭。”蓮生懂了,“一件會變形的武器。”
她莞爾,火焰收回,又變成了燭台上的一簇火苗:“如何?”
“還不錯。”美人素來吝嗇溢美之詞。
殷渺渺卻對新法寶十分滿意。修為漸高,她對法器的要求也與日俱增,如今尋到了合適的提升方式,去了好大一樁心事。
不過,是騾子是馬,溜溜才知道。她收起蓮花,笑道:“我找我師父去,你自己回去吧。”
翠石峰常年燃燒著她的一縷火焰,這會兒一個“水月浮光”,她便消失在了煉器房裡。
蓮生慢了一步,沒有叫住她,惱了:“我又不認得路,叫我怎麼回去?”可再抱怨,也沒法把她叫回來了。
他在屋裡立了好一會兒,仍然不太適應新的軀殼。但奇怪得不討厭,也許,是因為從前的皮囊雖然美,可很早就不屬於他了,故而丟掉的時候毫無眷戀,反而有些解脫。
這具身體……雖然是假的,暫時借來一用,可是嶄新的,乾乾淨淨的。
他忍不住抬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麵頰,沒有溫度,沒有心跳。屋裡很熱,他感知得到,卻感覺不到,仿佛是不相乾的旁觀者。
蓮生閉了閉眼睛,朝外走去。
穿過通道,搭上機關,轉眼間,山頂到了。走出火山的刹那,清風拂麵,陽光燦爛。
蓮生立在門口,有些恍惚地看著周圍的景象。門口擠著七八個年輕弟子,本來似乎在吵架,但現在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手足無措,笨拙得可笑。
不知何處飛來了花瓣,洋洋灑灑落在地上,空氣中有淡淡的花的氣息。
但仍然隻能聞得到味道,卻不覺得香。
他往前走了一步,腳下的影子跟隨他的腳步而動。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仿佛回到了活著的時候。可蓮生心裡清楚,人死後可能變成鬼,他卻連鬼都不是。
此時此刻站在這裡的,究竟算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