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尋出這麼個‘合適’的理由,難為你們了。”
白逸深笑了笑:“去不去?”
“豈容我拒絕。”蓮生睇著他,淡淡道,“罷了,看在你誠心的份上,我就走這一趟。”
他不傻,白逸深主動找人同行,除了上述緣由,也有故意避嫌的意思。因此,說是來征詢意見,實則早就給安排了個明白。
*
劍修出門,除了馭劍,再無半點新意。
自雲上眺望遠處,隻見巍峨壯觀的仙城、連綿不絕的山脈、茂密幽深的叢林,還有大片大片的凡間國度,城牆曲折,騎兵奔馳,稻田迎風泛出金色的波浪。
蓮生靜默地看著,不禁想到一句老話:再回首是百年身。
“你還記得嗎?”白逸深突然問,“小的時候,我們渴望修煉,就是因為曾經見過一個修士禦劍飛行。”
蓮生慵懶地瞥過:“誰還記得那麼久以前的事?”
“我記得。”
“記性真好。”
白逸深微微一笑。年幼的時候,都是他跟著蓮生,對方說什麼就聽什麼,總是被他罵笨,如今,輪到他來照顧他了。
“小時候很天真,以為仙人真的超脫凡俗,後來才發現,其實很多修士和凡人並沒有什麼區彆。”他款款講述著自己數百年的心理路程,“我一度非常疑惑,不明白修真有什麼意義,我看不到逍遙,也看不到自在。”
蓮生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話:“然後呢?”
白逸深道:“我去問了我師父,他說,修煉就好像是磨劍,每個修士最初都是一把粗陋的劍胚,不斷的曆練就是不斷地磨劍,一點點祛除雜質,展露本我,最終成就一把鋒利的好劍。”
蓮生這才知道磨劍峰的“磨劍”二字竟是這個意思。
“才磨了幾天的劍,和普通的劍當然沒什麼區彆,就好像你站在地上,和站在高台上,看到的風景也都差不多。但你現在再看,就全都不一樣了。”白逸深說。
蓮生問他:“我不是修士,你同我說這個乾什麼?”
白逸深猶豫了下,說實話:“我想你不要對這個世界太失望,人隻是世界的很小一部分,天地廣闊,有很多沒有見過的事,宇宙浩渺,有太多值得期待。”
蓮生陡然沉默。
他記起自己過去在沉香閣閒來無事,偏愛翻閱雜文閒記,明知道故事都是旁人胡編亂造,仍然驚歎於那個瑰麗的世界:鳳凰長眠在山穀,湖底生存著蛟龍,千年的溶洞裡有延年益壽的芝草……
隻不過,所有的幻想中,都有另一個人的身影。
白逸深看他沉默,不再多說,約莫過了半日,道:“綢紅城到了,我們改換一下身份再下去。”
他往臉上戴了個銀色的麵具,容貌與氣勢頓時一改,變作了個文質彬彬的青年法修。
蓮生瞧了他一眼,肌膚表麵的細沙如漣漪散開,肩腰收窄,聚於胸前,轉眼間,一個身段玲瓏的紅衣美人便出現在眼前。
白逸深:“……”
“是你要我來的,莫非後悔了?”他似笑非笑。
“你開心就好。”
*
一如所料,靈銖推廣後,各大仙城都有些騷動。經營著不見光生意的家族,隻要將手尾掃乾淨,明麵上無大錯,白逸深都采取了睜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殷渺渺的底線是不明著反抗衝霄宗的律令,其他的事便假裝不知道。
哪個地方沒點黑暗交易呢。
光與暗向來密不可分。
正因為她和各仙城之間的這點默契,雙方才相安無事地走到了今天。
白逸深把更多的時間花在陪伴蓮生身上,帶他去禁地裡看上古的遺跡,也帶他去密林深處獵殺妖獸,又或是喬裝打扮,進黑市參加拍賣會。
當然,所有的行動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
蓮生看破不說破,佯裝不知和他走了一遍。
白逸深比他更高興。多少年了,他一直在想,假如他們都能拜入仙門該多好,可以一起修行,一起曆練,可惜終成奢望。
如今幻想成真,仿佛圓了少年時的夢。
可曾記得麼,我們爭執過馭劍和駕鶴誰更有仙人之姿,勾勒過仙家門派裡的女仙多麼窈窕飄逸,想象過若有一天乘風而上,會遇到雲間遨遊的鯤鵬。
“蓮生,你還有機會。”白逸深和他說,“沒有成為真正的器靈,也許是你的幸運。”
蓮生看著他,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猶如一聲晨鐘響徹耳畔,白逸深發散的神思頓時回籠:“你不想試試嗎?”
碧空澄澈,流雲暖風。
蓮生立在劍上,遙望群山霧靄:“你知道為什麼我會選擇她嗎?”
“情。”白逸深答得很快。
“風月場裡,隻有虛情假意。再多的甜言蜜語,恩愛歡愉,都是逢場作戲,誰掏了真心,就注定受傷害。”蓮生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但她不一樣。”
假如情意是珍貴的寶石,那麼,大多數人就算拿到了他們給予的寶石,要麼以為是玻璃,當麵感動,背後丟在溝渠裡,要麼譏笑他們不配,就地碾碎成齏粉。
殷渺渺沒有。
她接過他的寶石,一顆顆小心放在盒子裡收好,並且全都記得。因此,雖然送出去的寶石比收到的多,他也無怨無悔。
交予了她,就在那裡,遠比在緣樓裡化作灰燼來得好。
那些年,他將自己的心一點點交到她的手上,就好像無憂花一點點寄生在了喬木的身上,在她的生命裡綻放。
“不是情,是命。”他回過身,對少年的友人微微一笑,“白逸深,我做不了修士了。”
白逸深頓住,苦澀自喉頭漫上眼底,久久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