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她在被抱著禦劍飛行那會兒,透露出了凡是初次踏入修真界的人,都會有的享受和向往,他都要猜測她是不是奪舍的老怪物了。
不過非要說的話,任無為覺得比起老成的小徒弟,大徒弟的情況更怪。
小徒弟至少會好奇,會詢問,會評判,大徒弟永遠都是“哦”——這個“哦”不是指他早有了解的熟悉,而是接受起來沒有任何阻礙。
舉個例子。
在蒼霧林裡,沒有杯碗筷勺,吃飯全靠手抓,但雲瀲看到他們吃飯的樣子,會很自然地拿起筷子夾來吃,好像他本來就會一樣。
他不好奇為什麼大家都是這麼吃飯的,也不好奇筷子有什麼用,更不會因為自己以前不用筷子就感到局促自卑。
準確地說,雲瀲根本不懂什麼叫自卑。
任無為第一次當人師父,第一次和小孩子相處,捉急但無處下手,隻好密切留意弟子們的舉動。
好在那時,殷渺渺並不清楚修士的能力,沒能防住師父的偷聽。
她問雲瀲:“你覺得外麵和蒼霧林有什麼不一樣嗎?”
雲瀲說:“好多人。”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她追問。
雲瀲道:“不好也不壞。”
“為什麼?”
“有的地方樹多,有的地方蟲多,這裡人多。”雲瀲眼中的世界格外簡單,或許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智慧,“沒有好,也沒有壞。”
殷渺渺點頭,又問:“你喜歡這裡,還是蒼霧林?”
雲瀲說:“這裡。你好了。”
大概是因為知曉他不會說謊,甚至不懂謊言的涵義,她瞬間被這短短的幾個字撫慰了。
哪怕將來他的想法會變,這一刻的回答,足以彌補許多遺憾。
“師父說明天就可以到門派了。”她的語氣像是充滿了氫氣的氣球,飄揚而上,輕快明媚,“我們要表現得好一點,他那個樣子,在門派裡肯定不好過。”
偷聽的任無為:“???”
忽然不是滋味。
然而,殷渺渺的預判無疑是十分準確的。
作為金丹真人,任無為有資格在外收徒,管事們也絕對不會下什麼絆子——弟子是門派基石,誰在這上麵搞事,門派會教他做人。
去藏法閣取心法也很順利,雲瀲進去不到一炷香就得到了大名鼎鼎但很多年沒有出現過的《坐忘訣》,而殷渺渺……花了半個時辰才發現對她特彆友好的《風月錄》。
為什麼會有這樣大的差彆,就彆多問了。
咳,總之,衝霄宗弟子該有的待遇,殷渺渺和雲瀲都有。
但當他們跟著任無為住到偏僻的小山頭上,聽說了自家師父又被安排了一個長期的艱苦任務,處境便一目了然。
“我懂了。”殷渺渺坐在門檻上,平靜地說,“師父沒錢賄賂管事,接不到好任務,隻能被派去荒郊野外巡邊守衛,去荒郊野外沒有利潤可圖,也就沒有錢,換不到其他任務,隻能繼續這麼糟下去。”
任無為很尷尬,不過沒生氣,說道:“渺渺彆擔心,你們倆就留在門派裡好生修煉,師父完事兒就回來。”
“你方才說,任務至少三年,多則十年。”殷渺渺挪了挪地方,確保太陽能夠照遍全身,“我和師哥在門派裡,看起來很安穩,可沒人照管,定然會被欺負,克扣份例,下絆子……師哥還好,我被折騰一下,說不定就死了。”
任無為:“……”
雲瀲倒是能領會她的意思:“我們一起去?”
“不行,太危險了。”任無為想也不想就拒絕,“那裡可是有很多厲害的妖獸。”
殷渺渺:“有師父。”
“我隻是個普通金丹,遇上高階妖獸很難對付。”任無為沒被哄昏頭,態度十分堅定,“你們在門派裡,最多隻是受點欺負,跟我出去,那是要命的。”
這個時候的殷渺渺,已經知道了修真界的師徒尊卑,且並不具備決斷的地位,故此想了想,果斷示弱,垂下眼瞼,輕輕道:“我本來就活不了多久了,趁著還有口氣在,師父帶我到處走走,不行麼?”
任無為哽住了。
他收了兩個徒弟,其實真正看重的隻有雲瀲,但要說疼愛,卻是早熟的殷渺渺更受重視。
原因無他,憐她早夭。
是的,在心裡,任無為早早就給這個弟子宣判了死刑。
極陰之體固然可以修煉改善,可殷渺渺的年紀已經有七八歲了,能活過十歲都算她命大。修煉再怎麼逆天,也要一步一個腳印,五年內能練到煉氣三階,就已經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她等不了。
最難得的亦在此處,明智不過枉費工夫,任無為也依然收了她做徒弟,教導她修煉,乃至花費大半家產給她買丹藥。
假如說,雲瀲是直覺得感受到了善意,那麼,殷渺渺便是想透了一切。
她為這份心意而感動,甚至因此淡忘了死亡的陰影。
人對我好,百倍報之。
她希望在未來短暫的生命裡,替師父和師兄鋪平前行的道路,讓他們多一點防身的資本,更好地活下去。
所以,無論用什麼手段,她都不打算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