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家都沒有想到,帝王的賞識來得如此之快。
曆代狀元一般入翰林院,從六品授修撰,比地方知縣官職高一品。榜眼、探花進翰林院,官職授正七品編修。清貴的翰林院英才輩出,這些都是熬資曆的事情,可雲桑才去翰林院曆練不到三個月,剛修好了一部曆法,跟各個同事打好了關係,立即就被調任。
賜了京兆少尹職位,從五品,手下可調動京畿衛,辦公地點在京城腳下的光德坊東南隅,頂頭上司是從三品官秩的京兆尹。京兆少尹相當於地方官,隻是管轄地方為京兆府下轄二十三個縣罷了。
這是一個苦差,既坐辦公室,又要每日巡街,日常下鄉走訪,直麵“民不聊生”,解決底層百姓的各種困難。小到官門每一筆銀子如何分攤節省,每一封老百姓呈上來的狀書如何解決,大到群眾**打官司、明察秋毫緝拿凶手等等治安問題,事無巨細,都要一一解決。
但同時,它又是一份油水肥的美差,處在這個位子,常常有百姓送禮不說,俸祿也極為優厚,距離京兆尹更是隻有一步之遙,是無數勳貴削尖了腦袋都想擠上去的肥差,卻落在了雲桑的頭上。
按理來說,雲桑就算聰明,可他資曆尚淺,跳到這個職位逾距了,會被當朝禦史**。可時節敏感就敏感在,上一任京兆少尹因****而離職,留下了不少爛攤子沒解決,還偏幫商人壓榨百姓,其禍害陣勢之大,引起了管轄下兩個縣城百姓不滿,差點沒引發內務混亂,事情處理效率也低下。
上一任京兆少尹引咎辭職,這時候不管誰上任,麵對這一堆爛攤子,都要委屈死,什麼肥差美差,都抵不過這時候是燙手山芋。
雲桑在這個時節接手,禦史當即連奏章都不**了,巴不得這個狀元郎接手,朝堂能把他獻祭出去,用以平息民怒。
誰也想不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官職,有朝一日會成為某個寒門農家子平步青雲的登天梯。未來內閣首輔晚年的回憶錄中寫到:“京兆少尹,是我一生騰飛的起點……”
雲桑上任第一天,就改革班製,類似府、縣製度中的“三班六房”,這些人都是本地人、極為熟悉基層,必須派遣出去每日巡查,否則天天坐辦公室就是暴殄天物。更甚者,如果沒有這些本地官吏配合,雲桑根本無法施展拳腳。
其次就是開放一個信箱,專門收攬百姓的抱怨、意見、告狀信還有匿名私告,與其他們每日巡查看似太平的街道,不如主動出擊,聆聽老百姓的意見,主動打破這份**的安靜。
雲桑還貼了一張範文,要求老百姓將書信務必寫得詳細,這樣事務處理效率更高,並保證官府絕對不會泄露**。
此舉一出,簡直震撼全京城。
一舉扭轉了上一任京兆尹不乾實事的印象,於是常常能看到這樣的場景:無論白天黑夜,都有老百姓在暗暗往信箱裡投遞信件,然後又偷偷摸摸地跑了,投訴雪花一般飛舞而去。
第二天官府便去處理事務,帶回來幾個人要求配合調查,以前門可羅雀的衙門,現在天天門庭若市,告狀的、送禮的、喊冤枉的,不管是調停**、分配財產還是狀告**和逼良為娼的,幾乎天天都有案件看,養活了無數茶館說書人和專寫訴訟的書生,簡直熱鬨非凡。
蕭恒每次來接他回家,也常常被這些案件吸引得舍不得挪開步伐,反而向路邊小販買了一袋瓜子和茶水,磕了大半天。
連帝王偶爾放下繁瑣的公務微服私訪,來到京兆府邸,都能碰上一兩件案子,比如其中一件就是京城某縣采花賊連續做案。不少人家在乎顏麵選擇了裝聾作啞,僅有二三名女子報案,雲桑頂著烏紗帽,就根據這些女子的證言進行速寫,不斷詢問“身高約幾尺、臉上何處有痣、眉毛粗細,聲音是否雄厚還是尖細”,一邊盤問一邊筆下作畫,根據證人的來回糾正,很快便畫出一副栩栩如生的側寫圖,引起圍觀群眾的震驚,並有人舉證,此人肖似縣城內點心鋪的店小二,雲桑立刻就前去逮捕。
采花賊果然是其人,並對自己二十多起案件供認不諱,過程中受害女子**受到了保護,讓微服私訪的天子看得意猶未儘,豈料事後還有反轉。
城東一名女子說自己被采花賊奪去清白,雲桑便也根據女子證言畫了速寫,豈料女子突然顧左右而言之,說那夜沒有點蠟燭,什麼都記不清楚了,畫出的人像模棱兩可,跟先前的人物比對不上。
在旁人還雲裡霧裡時,雲桑稍微調查了一下女子人際關係後,立刻就還原了真相,原來是采花賊偷香竊玉的多起作案中,混了一件偽裝模仿作案。
女子和家道中落的表哥相戀,豈料父母棒打鴛鴦,於是二人決定模仿作案,讓表哥偽裝成采花賊,讓女子失去清白。女子清白一失去,家裡人隻能捏著鼻子忍氣吞聲,這時候表哥再故作“不計前嫌”的深情樣子,就能迎娶女子,並繼承嶽父龐大的家業。
真相大白時,所有**嘩然,雲桑隻負責判案,後續的事情自然就不歸他處理了。從此京城也多了一種叫犯罪側寫師的職業,養活了不少落魄畫師。
現在老百姓一遇到問題,第一個反應就是去京兆府告狀。
三年期很快就滿了,雲桑在位期間,處理上千起民事訴訟,甚至還促進了當地商業發展,他把種種抱負都付諸於現實,也得到了老百姓的配合,常常他下班被蕭恒接回家,身上都掛著老百姓送上的吃食,比如烙餅、糖葫蘆和饅頭米糕等等,全都是熱乎的,代表他這個官職當得深受愛戴。
可無論是升遷還是罷黜,大鳳規定每三年官員都要接受吏部和督察員的黜陟考查,對每個當官的來說都是一件大事。
雲桑當之無愧成為了上甲,注定要被調走。一個優秀的人才,不管他是否還未及冠,帝王隻會授予他更高的職位讓他接受曆練,不會讓他永遠待在這個小天地。更彆提,蕭乾本來就想把人培養成左膀右臂。
對此蕭恒毫無意見,這京城太大太冷了,他隻想桑哥兒一輩子平安喜樂,萬事順遂,無論何種官職,隻要桑哥兒不離開他的身邊,他們能夠文臣武將彼此攜手相伴一生,便足矣。
雲桑離開東南隅時,京兆府外響起了壓抑的哭聲,讓準備接手的新任京兆府尹頭皮發麻,發覺上一任做得太好,對下一任也是一個燙手山芋。
轉眼又三年,雲桑官職更進一步。
雲桑成為聲名遠揚、受人愛戴的官老爺,連遠在千裡之外的山溪村都傳頌著對方的事跡,山溪村人如今走出去都要以對方為豪,雲嬌嬌一邊攢銀錢一邊感到恍惚,心中五味雜陳,原來兄長沒死,後續竟會發展成這樣?
區區一個農家子竟平步青雲,到了如此地步。早知如此,她一輩子安安分分,不去勾引蕭恒導致蕭恒的厭棄,不衝動大鬨望江樓,一生以官老爺的妹妹自居,肯定能混得極好,而不是到了年二十,熬成了老姑娘還沒攢夠去京城的銀錢,人人都說雲桑未來是被帝王欽點的內閣首輔人選,如果權勢滔天者,更可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內閣首輔的妹妹啊……
懷著一個美好的想法,雲嬌嬌一邊織步,一邊陷入了夢鄉,直到雞鳴聲把她叫醒,她不得不繼續攢錢,一邊幻想著榮華富貴,一邊應付著柴米油鹽醬醋茶和瑣碎枯燥的鄉下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