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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江上舟他們驚呼, 杜衡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了。當他意識過來看向蘇展時,蘇展的身體正往下癱倒。
蘇展的肉身瞬息間就斷了呼吸和心跳,他的靈氣像是潮水一般向著太叔泓和笑笑的方向而去。葉聞秋眉頭微微一皺, 當他仔細的看了看蘇展的靈氣之後, 他鬆了一口氣。
方才那一瞬間,他以為蘇展攻擊了太叔泓,現在看來蘇展並沒想要太叔泓他們的性命。反之,他還將他數千年的修為都轉給了他,連帶著太叔泓身邊的小鳥也受益了。
被強大靈氣突襲的兩隻小雞崽子啾嘰一聲就往地上倒了去, 可是不等他們倒在地上,纏繞的金色靈光就將他們托起升向了空中。他們周身靈光大漲, 看著像是兩隻大燈泡一樣。
杜衡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笑笑!太叔泓!”他急急的跑過去想要靠近兩人,可是沒等他靠近,餛飩猛地躥到了他身前擋住了杜衡的去路。
杜衡驚了:“餛飩?!”餛飩什麼時候從籠子裡麵出來的?
餛飩咬著杜衡的褲腳不讓杜衡前進, 杜衡對餛飩有種莫名的信任。他停下腳步心急的看向空中, 生怕兩個孩子出事。
另一邊江上舟一把摟住了蘇展的身軀, 他張張口嘶啞又絕望的呼喚著蘇展的名字:“蘇展!二師兄!”
葉聞秋神識一探眉頭就一皺, 蘇展的經脈全部碎了, 他的紫府和丹田被震得裂開,元嬰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眼看著就要魂飛魄散了。
寧平溪老淚縱橫, 他摸出丹藥往蘇展口中塞去,哪怕他知道這是徒勞也想挽回摯友的性命:“老蘇, 你這是何苦啊, 何苦啊!”
蘇展的神魂輕飄飄的從紫府中飄了出來,他麵上的表情倒是杜衡從沒見過的輕鬆。蘇展的手覆蓋在寧平溪的手背上:“老寧,彆折騰了。留著你的寶貝丹藥將來多救幾個人吧。對不住啊, 我給你添麻煩了。”
寧平溪唏噓著,激動之下他念叨著:“何苦啊,何苦啊!”這也太突然了,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他哽咽著:“你說,你老大不小了,為什麼就想不通?!”
蘇展笑道:“我這人死腦筋,你已不是一直這麼說我嗎?如今我真的想通了,你就彆再罵我了吧。”
寧平溪活了這麼多年,怎會不知蘇展的想法。他這個朋友,最愛麵子最重信義。靜之寧願魂飛魄散都不願意到他安排好的傀儡中去,他終於看明白了也想通了。
這些年的謀劃害了人命,他已經沒有臉麵再活下去了。或許死亡對他而言是一種解脫吧?更何況黃泉路上他不是一人獨行。
蘇展平靜道:“小舟,聞秋,對不住啊,我給你們丟臉了,給神虛宮丟臉了。我這樣的人沒資格回到神虛宮,就把我留在這裡吧。這輩子沒能做個好師弟好師兄,要是僥幸還能有下輩子,我再補償你們可好?”
江上舟哭得停不下來:“蘇展,你怎麼這麼傻呢?有什麼不能好好的說啊?你,你就這麼丟下神虛宮?你就這樣不要你的同門了嗎?!”
蘇展安慰江上舟道:“不哭,對於我而言,這是解脫。”
一直沒說話的葉聞秋在此時開口了:“你確實是解脫了,可是你犯下的錯並不會一筆勾銷。自爆元神並不是什麼明智的舉動,你這麼做會沒有來生。”
江上舟錯愕的看向葉聞秋:“葉聞秋!都這個時候了,你就不能說點好的?!”蘇展一臉的吃驚:“師弟……”
葉聞秋平靜的說道:“他想要聽好的,那些死在他手裡的人去哪裡聽好話?現在覺得難以接受了,當初作惡的時候就沒有想過會有今天嗎?蘇展,你我同門一場,我曾經有多敬佩你,如今就有多唾棄你。”
蘇展神魂上麵的裂痕越來越大了,他透明得一陣風就能吹散:“聞秋,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唾棄我也是應該的。”
葉聞秋直視蘇展的雙眼:“你和江上舟他們做的事,我會一一告訴清宴。我自知自己會感情用事沒辦法當個好掌門,幸虧清宴修行無情道,即便是我犯了錯,他也不會留情。”
江上舟感覺自己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難以置信的看向葉聞秋:“葉聞秋你瘋了嗎?姬清宴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要是你將我們做的事情告訴他,就等於昭告天下!我們一人做事一人當,可神虛宮的臉麵你不要了嗎?”
葉聞秋毫不退讓,他的聲音無比的冷靜:“當年我們四個成為神虛宮長老的時候是如何對師尊發誓的?我們說過,此生以血肉捍衛神虛宮。從那一天開始,我們的言行就代表神虛宮。現在你跟我提臉麵問題,你不覺得可笑嗎?”
葉聞秋犀利的說道:“神虛宮的臉麵是千萬年來無數劍修用血肉和汗水換來的,不應該成為你們犯錯之後的遮羞布。若是神虛宮的臉麵這麼容易被踐踏,你們當時就該謹言慎行。如今倒是想起這個來了,你不覺得可笑嗎?將神虛宮的尊嚴和麵子踩在腳下踐踏的,不就是你們嗎?”
蘇展羞愧道:“三師弟,我錯了。”江上舟麵色漲紅:“我承認我做的不對……”
葉聞秋頷首:“你確實錯了,而且你現在連補救的可能都沒有了。你指使部下殘害同門,為了一己私欲奪走同門的身體,你還畏罪自爆。蘇展,我瞧不起你。你以為你死了之後就能一了百了?我告訴你,你不會有來生,你答應靜之的事沒有辦法達成了。彆說做一對最恩愛的小鳥,你可能連蟲都做不成。”
江上舟雙眼充血目眥儘裂,他衝著葉聞秋吼著:“葉聞秋!你到底是什麼心腸?!他是我們的師兄!他就要死了!你非要把話挑明嗎?!”
葉聞秋不為所動,他遺憾的說道:“蘇展,你根本不配和靜之一同上路。靜之本來一生純潔,因為你也沾了認命。你對不起他,你更對不起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妖修太叔泓、清衡聖人、劍童見微、大廚常樂、刑堂王慶舟……你可有對他們說過一句抱歉?”
江上舟終於難忍悲憤,他的長劍出鞘直指葉聞秋:“你再說一句!我們師兄弟的情誼就到此為止了!”強烈的靈氣從江上舟身上噴湧而出,驚得杜衡後退數十步。
寧平溪和蘇展連連勸和,尤其是蘇展,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他自爆元神不是什麼好事。他眼睛一閉一了百了,卻留下了無儘的麻煩給幫了自己的小舟和老寧。
但是此時他已經無力阻止師兄弟兵刃相見,蘇展悲傷道:“小舟,把劍放下!聞秋說的沒錯,我確實錯了。然而大錯已經鑄成,我是個懦夫,深知事情被你知道之後隻有死路一條。我沒有勇氣回宗門領罪,最後還狡猾的自爆了……”
蘇展絕望不已,他目光深邃的看著頭頂黑黢黢的天空。神魂一般是不會落淚的,然而蘇展的神魂卻流淌出了淚:“我確實不配和靜之一同死,我臟了他的輪回路。但是啊,哪怕有一線希望,我都想爭取一下啊。靜之啊……你等等我……”
說完這話後,一道白色的靈光猛烈的爆開。杜衡感覺到身後一股巨大的力量襲來,他腦袋猛地一昏沉就失去了意識,失去意識之前,他感覺自己壓到了餛飩。
修士自爆肉身和神魂,其威力可大可小。有些修士不想被人辱沒,自爆身軀和神魂的時候爆發出來的力量是平時儘全力一擊的數倍。蘇展這樣的修士想要自爆,行宮和周圍方圓五十多裡都會變成廢墟。
然而蘇展選擇將自己全部的靈氣卸下傳給了太叔泓,他明明可以讓這裡所有的人都和他一起同歸於儘,但是他卻選擇死亡。是畏罪?是贖罪是生無可戀?亦或是生不如死?
隻有蘇展自己才知道了。
杜衡耳邊傳來了柔和的風聲,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開滿了山花的和緩的山坡上。山坡前麵有一個湖泊,水麵上波光粼粼,小鳥三五成群從身邊飛過留下了悅耳的啾啾聲。
絕美的湖光山色讓杜衡忍不住想再躺下去睡一會兒,他的心很寧靜。就當他想躺下的時候,他聽到耳邊傳來了一道柔和的聲音:“蘇展蘇展,你醒醒。你看,這就是我撿到的蛋。”
杜衡猛地坐起身,這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身軀不由自主的飛了起來懸浮在了空中。在他剛剛躺著的山坡上,靜之懷抱著一枚白金色的蛋展示給蘇展看。蘇展盤膝坐在山坡上,杜衡方才就是從蘇展的那個位置飛起來的。
靜之不像方才他看到的那樣是個靈體,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有呼吸有心跳。杜衡飛在他周圍還能感覺到他身上流動的靈氣,不知為何,看到活生生的靜之,杜衡眼眶酸澀。這是個多好的人啊,寧靜美好善良,世上所有的美好詞語都不能形容他的萬分之一。
他身邊的蘇展麵容英俊,劍眉星目身姿挺拔如勁鬆,他的烏發在頭頂挽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這樣的蘇展很有壓迫力也很有威嚴,但是他的表情卻很溫柔,就像杜衡第一次在連廊上撿到他時的表情一樣。
杜衡不明所以的撓撓臉頰,這是哪裡?蘇展看了人模狗樣的,他不會又被卷入了什麼奇怪的幻境了吧?
靜之雙手捧著蛋躺在了地上,他慢吞吞的說著:“你說我該給他取個什麼名字哪?羽族的孩子都喜歡可愛的乳名,蘇展你幫我想一個唄。”
蘇展伸出手摸了摸蛋殼:“你來取吧,你取的名字都好聽。”靜之笑了:“那就叫小羽毛吧。”
蘇展眉眼含笑:“好名字,他將來會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妖修,像你這樣。對了靜之……”靜之詫異的看向蘇展:“哎?你以前不喚我的字的。還有,你看起來和平時很不一樣,你是哪裡不舒服嗎?”
蘇展笑道:“你的字很好聽,以後我想一直這麼喚你可好?”靜之笑吟吟的:“好呀!”
微風吹過蘇展的臉,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靜之,我剛剛做了個可怕的夢。我夢到你為了給我煉製能抵擋天劫的法器被煉器爐炸沒了,我瘋了一樣想要複活你,然後做了很多很多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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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之伸手摸了摸蘇展的額頭:“沒事吧?是不是最近在瓶頸卡了太久?要不要去寧穀主那邊開幾服藥?”
蘇展伸出雙手握住了靜之的手擱在了他的腿上,他麵上帶笑,語氣卻無比認真:“靜之,我想對你說一件事。”
靜之微微歪著頭認真的看向蘇展:“嗯,你說。”陽光柔柔的照在了靜之的瞳孔中,麵前的青年柔順得像是在發光一般。
蘇展握住了靜之的手:“我心悅你,我們在一起吧?以後我護你愛你,無論你走到哪裡想要做什麼,我都陪著你。不知你可願意?”
靜之的瞳孔劇烈的收縮著,他驚喜的睜大了雙眼:“蘇展,你認真的嗎?!你是不是在騙我?”蘇展伸出雙手將驚喜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青年狠狠的擁入懷中:“不騙你,以後一直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了。我們把小羽毛養大,以後他就是我們的子嗣。”
看著這一幕,杜衡不由得雙眼發熱,多美好啊。他心中湧上了一陣難以言喻的遺憾,當他看到擁吻的兩人時,他的淚滾滾的往下直落。
到底為什麼?明明是這麼美好的場景,為什麼他會難受得想要哭?
此時杜衡耳邊傳來了狗叫聲,隨著狗叫響起。開滿小花的山坡和山坡上相擁的兩個青年就像是彩色的氣泡一般漸漸的遠去,杜衡眼前出現了千萬個有著同樣畫麵的彩色氣泡。他猛然回過神來,不,不是氣泡在遠去,而是他的意識正在被快速抽離!
畫麵的最後,杜衡看到氣泡中的蘇展和太叔泓十指相扣談笑風生,他們是那麼的幸福……
強烈的失重感讓杜衡身軀猛地一震,他疲憊的睜開了雙眼。不知為何,他感覺他的身軀好沉重啊,就像在沛竹林中修行了一整日,全身都酸疼得站不起來。
眼睛一睜開,餛飩放大的臉就出現在了杜衡眼中,見杜衡醒來,餛飩搖著尾巴趴在了杜衡身邊。杜衡抬起手摸了摸餛飩的大腦袋:“乖……”
杜衡抽著鼻子從地上坐了起來,他一邊抽著鼻涕,一邊環視著周圍。引入眼簾的還是荒廢的行宮和破損的陣法,蘇展老邁的身軀靜靜的躺在地上。死後蘇展的麵容竟然如此的平靜,他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一般。
江上舟他們盤膝在蘇展身邊打坐,隨著杜衡的醒來,他們也紛紛睜開了雙眼。
江上舟眼睛的眼底都是血絲,他難忍憤怒質問葉聞秋:“葉聞秋,你為什麼要對他說這麼絕情的話?就連最後的安寧都不肯給他?同門一場,你怎麼能心狠成這樣?!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宗門太上長老就高高在上了?!你忘了這些年蘇展對你的好了嗎?!”
葉聞秋眼中出現了悲傷,他沉重的說道:“並非我高高在上,而是我覺得。若是我也同情他心疼他,覺得他和靜之的感情可歌可泣的話,那些慘死的人會死不瞑目。錯了就是錯了,不能因為他是我的師兄你是我的師弟,你們就要被一句公道話?”
葉聞秋道:“還是你覺得雜役小蔡他們的命不值錢?在你的眼中不值一提?修真之人守自己的道,我不知也就罷了,我既然知曉了,就應該說上一句公道話。”
江上舟痛心道:“他自爆元神沒有來生,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葉聞秋的拳頭緊緊的握住了:“讓他自爆並且把他留在這裡,是我留給他的最後尊嚴。難道你想讓他活著回宗門,接受五大峰十律條的審判?那時候他真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聞言江上舟哽咽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怎麼能斷他全部希望讓他這樣死去?”
葉聞秋平靜的說道:“斷了全部希望的人不是我,是他自己。”死了就真的死了,什麼都沒了。
杜衡頭重腳輕的爬了起來,他將兩個孩子抱在懷裡。他感覺他的腦袋像是被溫瓊捶了十拳一樣暈乎乎的,抱笑笑的時候,他手還有些微微的麻痹,結果害的笑笑摔到了地上。
也許是蘇展傳給他們的靈氣太大,兩人此刻正昏睡著。尤其是笑笑,他還在愜意的打著小呼嚕,方才的那一摔並沒有給笑笑帶來實質性的傷害。
將兩個孩子抱在懷裡過了好大一會兒,杜衡才緩過神來。
此刻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滑稽,笑笑和太叔泓身形都不小,平時一個笑笑,杜衡都要用兩隻手抱。現在有兩個,杜衡的姿勢與其說是抱,不如說是夾著。他像是一隻母雞一樣用瘦弱的胳膊想要護住兩個毛茸茸的妖修。
杜衡一動,葉聞秋他們的目光就落在了杜衡身上。杜衡下意識的將兩個孩子往腋窩下夾了夾:“有話好好說啊,彆傷了和氣。”
什麼都好,彆打他,他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知道。
葉聞秋道:“方才那個,是蘇展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