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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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深小洞天的雨越下越大,連綿的雨絲下的起了一層白霧。大雨中星辰石的通道敞開著,王牧野的身影猛地躥到了通道中就消失了。

修士們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衝向了通道,溫瓊跑的最快,其他修士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跟著王牧野一同衝到了陣眼所在的洞天中去了。

杜衡的神識探出石室的時候,隻見天一宗的弟子滿臉通紅:“都怪我們打開了結界,我們沒想到宗主……王牧野會逃走。”隻怪王牧野之前表現的太平和了,眾人沒想到他會來這一出。

姬清宴寬慰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有什麼等追到他再說吧。”

修士們向著通道咻咻咻的出發了,杜衡轉頭看向小玉:“小玉,我們也去看看吧。我怕師父不是王牧野的對手。”溫瓊是出竅中期的修為,大家都在傳說王牧野是出竅末期的修為。出竅中期的溫瓊對上王牧野,可不要吃虧了啊。

玄禦將灶台上麵的雲吞都收拾好了放在冰箱裡,他淡定的說道:“好,我們去吧。”

陣眼所在的洞天中此時豔陽高照,杜衡他們一進去就感覺到了一陣熱浪迎麵而來。杜衡環視了一圈:“我師父他們在哪裡呢?”

隻是慢了幾息,溫瓊他們的身影就看不到了。後麵進入的修士們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在天空中亂飛著:“人呢?”“糟糕了,跟丟了。”

王牧野會不會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想要找到他就難了。然而玄禦篤定道:“王牧野之前一直在陣眼附近,我覺得他現在也在那裡。”

聽到玄禦的分析,葉聞秋他們也覺得有道理,當下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向著陣眼的方向而去。等他們到了陣眼處時,果然看到王牧野就站在陣眼上。

然而陣眼和杜衡之前看到的又不一樣了,之前的陣眼在火山口上,陣法在岩漿上沉浮。而現在,岩漿噴湧了出來,炙熱的岩漿噴出地麵足有三丈高,粘稠炙熱的岩漿到了最高處卻詭異的凝固住了。

王牧野就站在岩漿上方,直徑不足十丈的岩漿凝結層上,他和溫瓊對麵而立。

溫瓊麵色平靜:“王宗主,你冷靜。有什麼我們回去好好說。”王牧野的鬢發散亂,他眼神瘋狂而扭曲,然而他的麵容上卻依然掛著溫柔的笑:“溫宗主,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我覺得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王牧野輕笑道:“你們嘴上說著有什麼好好說,可是你們是怎麼做的呢?將我關在石室中,任我猶如魚肉一般任人宰割。”

溫瓊無辜道:“王宗主,你若是這麼說就太冤枉人了。我和老葉他們幾次三番問你有沒有苦衷,姬掌門因為你的事情愁容滿麵,他幾次進去想同你說話,可是你都避而不談。”彆說避而不談了,壓根兒連一句話都沒對姬清宴說。現在王牧野竟然說大家宰割他,這從何說起啊?

王牧野微笑道:“知道嗎?在你們來之前,我一直在遲疑。我在想,大家同僚一場,平時也能說上兩三句,是不是真的要打開屠妖陣將你們一網打儘,是不是真的要聽妖族的的修士說滅了人修們。我站在陣眼處思考了好幾日,一直都沒能下定決心。直到混天珠被取走,我再也不想留一線了。”

溫瓊困擾的眯著眼睛:“王宗主,你這話就不對了,混天珠本來就是妖族的東西。驚鴻仙子並不是因為你盜走了混天珠,現在物歸原主也沒什麼不對啊。”

王牧野從袖中摸出了他的八卦盤,八卦盤中的銅珠子瘋狂的轉動著。他垂著眼眸定定的看向他的八卦盤:“溫宗主,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到了我手裡的東西,就屬於我。彆人從我身上拿走它,我就不能忍。”

溫瓊頭痛的歎了一聲:“原來你是這樣的王宗主……有點難辦了。”

王牧野上下打量著溫瓊:“溫宗主,都說你修為紮實。可是你我之間還有一定的差距,我並不想傷害你。你現在離開,可能還有一線生機,若是繼續站在這個陣法上,陣法一啟動,你的命就沒了。”

溫瓊一臉的無奈:“王宗主,雖說我們也打過幾次交道,但是想必你……”

話音沒落,王牧野手中的八卦陣中珠子終於停了下來。溫瓊足下出現了一圈均勻的靈光,靈光像是牢籠一般困住了溫瓊。溫瓊四肢被手臂粗的靈光製住,她像個傀儡一般頓時動彈不得。

王牧野緩聲道:“早就對你說了,現在離開還有一線生機。我的困字陣憑你現在的修為想要逃脫還有些困難。”溫瓊漲紅了臉,她的胳膊上出現了條條爆起的青筋:“我……草……”

王牧野道:“聽聞溫宗主將身軀淬煉得猶如銅牆鐵壁,王某以陣法見長,不敢同溫宗主正麵相抗,隻能用這種方法困住你了。正好,這個陣法缺少一個祭品,我之前一直在想讓誰來當這個祭品,現在就勞煩溫宗主了。”

溫瓊咬著牙:“你等著……”等溫瓊掙脫牢籠,看她怎麼收拾這個鱉孫。

王牧野微笑著看著天空:“他們來了,正好,我有些話想要對他們說。”

說話間姬清宴他們終於到了,王牧野環視一圈,他的目光釘在了姬清宴身上。他對著姬清宴溫和一笑:“姬兄。”

姬清宴眉頭輕蹙,他開口道:“王兄,你這是做什麼?有什麼好好說。”

王牧野眉頭舒展開來,他的表情很溫柔,就像平日裡同姬清宴閒談一般:“姬兄,你也來了?我沒想到進遺跡的時候我們還是至交好友,如今卻分立兩邊了。”

姬清宴堅定道:“你一直是我的好友,這點從沒變過。”

王牧野聽了這話,笑容卻變得苦澀了。他搖搖頭:“好友?不,你是我追著趕著都無法比肩的人。你其實看到的都是假象,你其實並不了解我。有件事我想告訴你,我其實一直很羨慕你。有時候羨慕得心中會生出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對我說:算了吧,你是什麼東西?他要是知道真正的你,會唾棄你厭惡你,再也不會同你秉燭夜談。和你在一起,我無時無刻不在自慚形穢。”

姬清宴不解:“為何?”

王牧野道:“塵土怎敢與白雪稱兄道弟。你家世清白品性高潔,你的宗門團結友愛,你有師尊和同門寵著,除了修行其他的完全不用你操心。而我不一樣,從我出生,我就卑賤得猶如野草。”

杜衡和小玉他們混在了人修中間,他還想靠近一些,卻被玄禦攔住了:“不要靠近。他身下的陣法正在成型。”杜衡緊張的看了看溫瓊:“可是師父……”

玄禦道:“不要小看你的師父。”

姬清宴平靜道:“你同我並沒有兩樣。”王牧野搖搖頭:“不,我和你相比差遠了。說起來,我從沒對你說過我的過去,也罷,陣法已經被我啟動了,反正大家都逃不掉,不妨聽我說說吧。”

王牧野道:“我出生在一個貧賤的家庭,我是長子,下麵還有五個弟妹。爹娘種地的,但是我老家的地界不行,沒什麼靈氣,長出來的靈米稀稀拉拉。彆說吃飽肚子,就連每年的稅收都需要爹娘去打獵砍柴才能湊齊。我對人世間的第一個感覺就是餓,第二個感覺是冷,但是若說感覺最深的,那便是窮。”

王牧野嘴角依然掛著笑,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緩,隻是他的語調中多了深深的悲哀:“因為窮,我在八歲之前從沒吃過一頓飽飯,弟弟妹妹麵黃肌瘦。隻要能多賺一個銅板,我什麼事都做。我跟著爹爹去山上打獵,跟著娘砍柴。村子旁邊的大山那麼高,好像永遠都走不到儘頭。

“後來天一宗的修士來村子裡麵收雜役了,爹和娘商量了一下就去了。當雜役很賺錢,一個月就有二兩銀子。這對於一年拚死拚活才能賺二兩銀子的我們來說是一筆天文數字。”

杜衡聽王牧野說過這事,那時候他和王牧野被困在無法使用靈氣的小洞天中,多虧了王牧野,他才能從那個洞天中出來。

王牧野道:“爹去了,然而去了沒幾天就被天一宗的靈獸啃了腿,沒等人來救他,他就沒了。”說這話時,王牧野眼中都是深深的恨:“一個人一條命……天一宗賠了二十兩銀子,然而銀子到我們手裡,隻剩下了五兩。”

杜衡心中一緊,這是王牧野沒有告訴他的後續。當時他隻說,他爹摔斷了腿,他頂替他爹去了天一宗……

王牧野道:“那些外門管事的連死人的錢都要吞,五兩銀子,對於我們這樣的家庭能支撐多久?爹沒了之後,娘一個人養不了我們兄妹六人,她病倒了。五兩銀子沒能支撐半年就沒了,弟弟妹妹要吃要喝,娘要看病。我沒辦法,隻能將養的最好的妹妹……賣了。”

眾人聽得眉頭皺起,王牧野卻很平靜:“是不是很看不起我,我親手賣掉過自己的血親,還不止賣了一個。妹妹賣了八百文錢,我花了一文錢買了五個餅。我給了一個餅她,告訴她,等餅吃完了,哥哥就帶她回家。她被人牙子抱走的時候還在啃著餅,然而我知道,這是我和她之間最後一次見麵。我沒有那個能力再去把她買回來了。

“賣了小妹妹,娘的病也沒能好起來。我又繼續賣了二妹、四妹……在我賣完四妹抓了藥回來時,娘吊死了。剩下了我和兩個弟弟,我當時就覺得……天再也不會亮了。”

姬清宴慚愧道:“你從沒對我說過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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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牧野笑著搖搖頭:“說了又有什麼用?博同情嗎?沒有人會同情一個賣了家人的人。娘死了之後,我看著兩個嗷嗷待哺的弟弟,以我的能力,即便吃糠咽菜也養不活他們。索性把他們都賣了,找個好人家,他們也能活下去。然後我拿著賣了兄弟的銀子去了天一宗,我把自己也賣了。

“我和天一宗簽的是死契,是最低級的雜役,隻能在裡麵吃一口飽飯的那種。然而即便如此我依然感激,至少我活下來了。隻是這是噩夢的開始,我個子小,其他雜役們欺負我無依無靠。在天一宗當雜役的那些年,我像是一條野狗一樣活著。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隻有夜深人靜時,我才能清閒片刻。

“如果隻是那樣,我倒也沒什麼想法。誰能想到等我十四歲時,無意中發現自己有靈根,當然了,那是最下等的三靈根。但是因為這樣,我從最低等的雜役變成了外門弟子。那些曾經欺負的雜役再也不敢欺負我了,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原來站在高位的感覺是這麼舒爽,原來我也可以從賤奴變成真人。

“然而我隻享受了幾天的追捧,這之後又被無情的打落到深淵。三靈根是沒有前途的,修真界比普通人的世界更加殘酷,修真界的人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了三六九等。我又過上了被同伴欺淩的日子,而且變本加厲,比以前更加嚴重。

“屬於我的資源在不斷的被我的同門盤剝,到我手中的隻剩下了彆人不要的。他們肆無忌憚的嘲笑我打擊我,當時我很痛苦也很迷茫。萬幸我有個同門對我不錯,我可以對他敞開心扉。

“我就這樣慢慢的熬到了練氣三層,那時我已經二十八,不再年輕了。某一天宗門長老過大壽,我們每人都得到了一粒練氣丹。我想著靠這粒練氣丹提升自己的修為,沒想到等我到駐地時,我的練氣丹卻不見了。沒錯,我的練氣丹被我的同門偷走了。他說,反正我修為不行,不必糟蹋這一粒丹藥,不如給了他。

“我可以給他,但是他不能開口要。爭執中我被他痛打一頓,他說了很多過分的話。原來以前同門們譏諷我的事情都是他傳出去的,他說他隻是看我可憐,才同我交好。我憤怒了,趁他不備,我偷襲了他。

“同門死了之後,我一度驚慌失措,然而當我冷靜下來之後我就明白了。修真界實力為大,隻有拳頭硬的人才有話語權。我一口吞了他存下的練氣丹和築基丹,跨過了築基期。

“果然如同我想的那樣,因為我築基了,我和同門的爭執就變得無關緊要。我還拜了師,得了長老的賞識。可笑麼?我殺了人,但是因為我築基了,我殺人的事實就沒人追究了。

“後來機緣巧合之下,我得了能洗髓的丹藥順利結丹。我的師父又意外的成了天一宗的掌門,我就這樣從普通的弟子變成了掌門親傳。因為我會裝會忍,師父帶著我走了一些宗門,我結交了一些真正的清風明月的修士。姬兄,我便是那時候結識你的。”

姬清宴頷首:“是。”

王牧野苦笑道:“我以為我能忘記一切重新開始,然而命運給我開了好大的玩笑。我師父虞朗真人其實是個糟糕的掌門,在他的領導下天一宗逐漸衰敗,我是他手中最得力的弟子,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要將掌門之位傳給我的師兄。我問他為什麼,是我修為不及師兄,還是我能力不及師兄?你猜師父怎麼說我?師父說我虎狼之心心術不正。

“為天一宗辛苦賣命數百年,得來的竟然是這樣的評價,我非常的傷心。”

姬清宴道:“這些你也沒告訴我。”

王牧野認真道:“即便告訴你也是沒用的,你不能理解。你從修行開始就順風順水,你的師尊甚至願意將掌門之位拱手讓給你,這樣的你,怎能理解我的窘迫?更何況你修行的是無情道,就算我告訴你,你也隻會對我說,這些身外的東西,不用放在心上。”

姬清宴老實的說道:“對,這確實是我會說的話。”

王牧野自嘲的笑了:“看吧姬兄,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之處。你看不上眼的東西,是我費儘全力都得不到的東西。我明明從骨頭裡麵就爛了,卻和這樣清風明月的你做了朋友,我妄圖告訴自己,和你在一起,我也會變成你這樣的人。然而我錯了,不管我和你呆多久,我一直是那個賣了弟妹逼死娘捅死同門的混蛋。我在做什麼夢呢,我竟然覺得我良知未泯,竟然還覺得隻要我好好做人做事,終有一天會有人能看到我理解我。”

姬清宴沉吟了片刻,他開口道:“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是一個溫和勤勉自律的修士,直到現在,我依然這麼認為。”

王牧野聞言露出了一個像是哭一樣的笑容:“謝了姬兄,你真的是我認識的人中最坦然最了不起的人。明知道我奪過你的機緣,你還能這麼對我。”

姬清宴不解:“什麼機緣?”

王牧野愣了一下:“你不知道?他們沒告訴你?”

葉聞秋陰沉著臉:“王宗主,你再說一句,休怪我不顧宗門情誼。”王牧野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原來你不知道,那算了,我也不說了,即便你沒有那份機緣,你也能飛升。說了對你不好。”

姬清宴一頭霧水的看向葉聞秋:“師尊,王宗主在說什麼?”

葉聞秋將長劍收到劍鞘中:“沒什麼,你聽他說就是了。”

王牧野笑完了之後說道:“後來我得了機緣修為突飛猛進,回到宗門之後我就想辦法弄死了我的師兄和師父。我這天一宗宗主的位置就是這麼來的,姬兄,你聽完了之後還覺得我值得相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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