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喉嚨發緊, 生物本能被激發,宿懷璟分明笑著,他卻覺得好似咽喉被這人叼在牙下, 一口就可以咬斷,噴濺得鮮血淋漓。
容棠咽了咽口水,果斷告饒:“我錯了。”
宿懷璟卻不放過他,依舊緩慢問:“錯哪兒了?”
容棠:“?”
係統看不下去,建議道:【宿主,你要不乾脆裝暈吧。】
“我倒是想……”容棠說, “可我現在根本暈不過去。”
他沉思了一會,試探著問:“我騙容崢東西你不喜歡?覺得我品行不端?”
宿懷璟聞言笑了,語氣很是寵溺:“棠棠做什麼都可以, 殺人放火、埋屍剝皮,我都會幫你, 不用怕這個。”
可容棠聽完更害怕了, 他想了半天,實在不知道自己剛剛跟容崢那段對話哪裡戳了宿懷璟這個小閻王肺管子。鬼使神差的,容棠特彆想問一句‘不會是因為我跟容崢說你是他嫂嫂你不開心吧’,可這念頭剛冒出來他就拚命壓了下去。
不能問!
直覺告訴他這話堅決不能問!問出來說不定披風繩子就直接勒進脖子裡麵了。
容棠皺皺臉,有些害怕、又有點委屈,怎麼想都想不出來,宿懷璟還就那樣垂著眸看他, 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在領口輕輕摩挲, 好像下一秒就會直接掐到他脖子上一般。
僵持良久,容棠沒辦法,軟了聲調:“懷璟。”
“嗯?”宿懷璟應道。
“我餓了。”
宿懷璟動作一僵,容棠看向他, 很是無辜冤枉,抬著眼眸怯生生地望,輕聲重複:“我好餓,剛才都沒吃飯……”
院外月已上了枝頭,蟲鳴聲微弱,宿懷璟看著燭光下這張委屈巴巴的臉,沉默很長一段時間,到底還是鬆了手。
容棠心下微喜,宿懷璟轉身將先前準備好的物什全部帶上,大步便朝院外走。
容棠趕緊跟上去,貼在他身邊儘量維持著相同的步伐。
還沒走出月門,宿懷璟步子就慢了下來,保持著一個容棠不用快走就能跟上的頻率。
他依舊不看容棠,隻是輕聲喚了一句:“棠棠。”
“在呢!”容棠笑著高聲應他。
於是宿懷璟就又一噎,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偏過頭惡狠狠地瞪了容棠一眼。
容棠立馬就慫,脖子都縮了縮,聲音降低了八個度:“在、在呢。”
宿懷璟冷酷道:“你今晚不許吃辣鍋。”
容棠一下就炸了:“為什麼!”
宿懷璟:“等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錯哪兒了再來跟我提要求。”
“可火鍋不吃辣算什麼火鍋!”容棠據理力爭。
宿懷璟“嗯”了一聲:“你說的有道理。”
容棠一喜,還沒來得及開心,便聽宿懷璟說:“所以我吃辣的。”
容棠:“?”
“那我呢?”他弱弱地問。
宿懷璟:“蜀道閣新做了一個鍋具,叫做鴛鴦鍋,你吃清湯那邊。”
容棠:“???”要不要這麼前衛啊!
他氣的半死,步子停了下來,不悅地看向宿懷璟,大反派這次卻不慣他,也止了步,懶散散地垂眸望他。月色如水,宿懷璟很是冷峻:“不想吃?”
容棠點頭。
結果宿懷璟抬腳就往棠華院走:“那回去吧,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食材,給你煮碗麵。”
容棠人都傻了,猛地抬手拽住宿懷璟袖子,差點脫口而出‘你變了’。
要說宿懷璟不慣他呢,至少他第一個備選方案是自己下廚讓容棠填飽肚子;可要說宿懷璟慣他,恕容棠直言,對比太強烈,他心理落差超級大!
比鴛鴦鍋底都大!
容棠有些委屈,道:“明明是你說要帶我去吃火鍋的。”
他主動提的!他勾引自己的!容棠有點生氣。
就一點點!
宿懷璟道:“可也是棠棠親口說要陪我一輩子的。”
容棠微怔,情緒泄了大半,沒太理解話題怎麼跳到了這個地方。但他懷疑大反派偷換概念,並且他掌握了證據!
容棠皺眉,嚴謹糾正道:“我說的是我會護著你直到我死去。”
宿懷璟身周氣息一下沉了下去,但由於處在夜色中,容棠沒有第一時間察覺,隻聽他問:“那之後呢?”
容棠懵了懵:“之後你應該可以自己護住自己了。”
之後他都是皇帝了,需要誰來保護他?容棠很是疑惑。
宿懷璟逼近一步,低著頭,聲線微沉:“棠棠,你之前說你不會騙我,對嗎?”
那種危險的直覺再一次湧了上來,容棠手下意識往回收,卻被宿懷璟反手扣住。
他遲疑了一瞬,點頭:“是的。”
宿懷璟問:“在醫館那晚,你向我提親,用的是什麼理由?”
容棠發現自己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維,費勁想了想當時隨口胡諏的話。
剛想出來,便聽宿懷璟開了口:“救我出牢籠、替你向母親儘孝、幫你教訓弟弟。”
容棠微微頓住,敏銳地意識到他將自己當初說的話掉了個個。
好巧不巧,事情的重要程度恰好是這般排序。
宿懷璟輕輕笑了一下,指腹在容棠手背上摩挲,漫不經心地問他:“棠棠,你真的需要我幫你教訓弟弟嗎?”
“!”
容棠頓時就懂了。
他誆宿懷璟跟自己成親,用的第一個理由就是弟弟們欺負他,想讓宿懷璟幫自己教訓回去。
但今天一場家宴吃下來,容崢彆說欺負他了,被他欺負的冷汗直流還要送禮物來棠華院,怎麼看都跟之前容棠說出口的托詞完全不一樣。
他倒是也可以說欺負自己的是容遠和容柘,但是平心而論,哪怕他們真的針對容棠,他就還不回去嗎?他從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小皮球。
宿懷璟有此一問,定然有了答案,容棠便不想再在這上麵撒謊騙他。
還要在一起生活三年多,他不可能一直裝樣子騙宿懷璟。
容棠有些心虛地低下頭,選擇沉默。
宿懷璟指尖在他手上輕敲了敲,似乎歎了口氣,主動退讓,問:“棠棠,在這些理由之前,你還說了一句話,那是什麼?”
容棠微愣,抬頭看向宿懷璟。
大反派那雙招子漂亮得要命,鳳眸含笑便是溫柔多情,凝眸不語則是冷冽清月,容棠想了一想,有些猶豫地說:“我對你一見鐘情?”
“嗯。”宿懷璟道,牽著他的手朝院外走,語調輕慢:“那就當你對我一見鐘情。”
容棠:“?”
他稍稍有點懵,但也並非難以接受,畢竟大反派的確有讓彆人對他一見鐘情的資本,隻不過容棠對他鐘的可能是父愛。
他噤了一會聲,暗暗偷瞄宿懷璟神色,小聲問:“你不生氣了?”
宿懷璟偏過頭睨了他一眼,無奈反問:“你要我怎麼生氣?”
一生氣就撒嬌,一算賬就裝無辜。認錯認的比誰都快,委委屈屈地看著人,哪裡還氣得下去。
容棠聽懂他意思,稍顯心虛地垂了眼睛。他總覺得這似乎並不是答案的全貌,有什麼更為重要的東西好像被他忽略了,大反派今晚突如其來的生氣絕對不是因為發現自己其實可以一個人對付容崢這麼簡單。
但宿懷璟已經握著他的手往前走,不太想計較的樣子:“去蜀道閣吧,你身體不好不能吃太辣的,隻準吃一點點,我會拿清水給你過一遍。”
容棠眼睛亮了一瞬,剛要說話,宿懷璟冷冷地瞥過來一眼:“再撒嬌就真不帶你去吃了。”
容棠撇撇嘴,小聲嘟囔:“我又沒說不答應,你真凶。”
他明明隻是想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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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夜市基本都聚集在風月樓那一條街。
繞城而過的金粉河串聯起了整座虞京的繁華,十裡水棱街一到夜晚燈火煌煌、高閣雅樂、賭坊酒樓、煙鎖連廊。畫舫停留在河麵,描金的馬車一輛輛打街上行過,人間最富貴的所在不外乎此。
他們去的蜀道閣是兩天前剛修整重新開業的一家川菜館,主營業務便是火鍋,據說老板是地地道道的蜀人,這兩天生意相當紅火,辣子香飄了整條水棱街。
容棠剛下馬車,鼻子嗅了嗅,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宿懷璟眉頭輕輕蹙起,腳步頓停,幾乎轉瞬就想回王府,容棠趕緊攔住他:“就剛剛突然刺激了一下,現在好了,真的好了。”
他可太饞這一口火鍋了,大反派好不容易願意帶他來吃,就算吃過了清水的辣鍋他也絕對不要回去。
宿懷璟看了他一會,到底拿他沒辦法,隻能帶著容棠往裡走。
蜀道閣一共三層樓,一樓分為兩半,一半是吃飯客人用的方桌,另一半則放著一些小馬紮和瓜果點心盤,小桌呈半包圍的扇形拱著一小方搭起的平台。
有蜀地來的伶人抱著竹琴琵琶等樂器正在平台上彈唱,周圍坐了很多人,一人或幾人圍著一張小桌聽小曲,每張桌子上都放著一個木製的號碼牌,不時便會有小二過來找到對應號碼牌的客人,將他們領進內堂或者樓上。
容棠看愣了半晌,稍有些懵,下意識問係統:“這是……叫號?”
係統也懵的很,它學過宿主那個時代的知識,非常清楚這種折磨人的營銷方式是一些所謂很有名氣的店弄出來的。把客人勾得心癢癢,隔著一扇窗或者一道門,看裡麵的賓客吃的滿麵潮紅、大快朵頤,自己拿著號碼牌舍不得走,就等著叫到自己能有一張桌子吃飯。
【好厲害。】它由衷讚佩道。
容棠點點頭,沒忍住偏過頭對宿懷璟說:“這家店老板好聰明。”
他剛剛隨意掃了一眼,不說廳堂內已經坐著的人,就是外廳這些等叫號的裡麵便有不少是當朝官員或者世家子弟的少爺小姐,蜀道閣老板不僅聰明還有手段,竟能讓這些人安安分分地坐著不仗勢欺人,簡直是人中龍鳳。
“是嗎?”宿懷璟笑了一笑,便要帶他往樓上走。
容棠一怔,指著門口桌子後坐著的小廝:“咱們不拿號嗎?”
宿懷璟眉梢輕挑,看著他,容棠心裡咯噔一下,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下一秒眾人便見蜀道閣老板從大堂內走了過來,垂了垂首,道:“是寧宣王世子、世子妃嗎?樓上留了雅間,還請二位移步上樓。”
容棠聽見這聲音就知道他預感成了真,不死心地回過頭看,恰好望見一張俊朗堅毅的臉龐。
好死不死,是行風,宿懷璟的另一個心腹。
容棠總算意識到哪裡不對了。
前兩輩子蜀道閣也是一家酒樓,但與鎏金樓一般,賣的都是精品菜肴,生意雖也不錯,但沒有像現在這樣專一經營一種業務來的紅火。
【宿主,你在想什麼?】係統明顯也發現了端倪。
容棠惆悵地掃視了一圈店裡正在用餐和還在等位的人,樓外月色瑩瑩,還未到宵禁的時候,長街上甚至還有馬車源源不斷地朝這個方向而來。
容棠:“……我想入股。”
係統:【?】
“好賺啊這個!”容棠忍不住腹誹,“崽崽是拿我錢去開的店,為什麼不讓我入股!?”
有蜀道閣,他再在大虞多開幾家連鎖,收益絕對相當可觀!
容棠特彆、特彆、特彆想入股!
他承認,他就是見錢眼開。
容棠哀怨地瞥了宿懷璟一眼,宿懷璟微怔了怔,下意識斂了眸,看向行風。
他開始思索是不是之前讓行風監視容棠的時候被他發現了,所以容棠將這家店跟自己聯係在了一起,但沒來得及細想,容棠已經移開了視線,若無其事地抬步便要跟在行風身後上樓。
剛走出兩步,身後傳來一道帶著笑的聲音,聽起來相當輕浮,將紈絝子弟四個字寫了個真真切切:“風老板,我昨兒個來你還說不允許留位也不準叫家裡小廝來提前取號,怎地今天世子爺剛露麵就被你請樓上去了?”
容棠微微一頓,回過頭,便見一粉衣公子自小桌前起身,擲了一手的瓜子殼,又將瓜子仁放進了另一隻碟子裡遞給同桌的夥伴。
他笑著拍拍手,彎腰向容棠行了個拱手禮:“在下柯鴻雪,見過世子爺。”
行風皺眉,剛要解釋,幾人便聽柯鴻雪道:“不要緊張,我又不是什麼路見不平定要匡扶公正的大俠士。”
柯鴻雪望著容棠,笑得很是開懷:“我隻是等了兩天位也沒排到一張桌子,今天好容易把我這學兄請了過來,再吃不上我怕他日後再也不願跟我出來了,世子爺行行好,跟我們拚個桌?”
容棠視線略過他,看向他身後青年。
青年著白衣,素淨雅致,麵容姣好清秀,生就一副美人樣,卻偏偏不苟言笑,像一個冷麵閻王。
認識三輩子,容棠好像沒見他真心笑過一次。
那是跟柯鴻雪同年的狀元郎、大理寺少卿,沐景序。
同時,他也是男主盛承厲真正意義上的老師。容棠以前覺得他們該是知己,但好像沐景序沉靜的麵容下是一灘掀不起任何波瀾的死水,除了柯鴻雪,誰也近不了他的身。
他做的所有事隻有一個目的:將盛承厲推上皇位。
而這件事本身有帶給他任何樂趣嗎?容棠並不知道。
他沒成功,他死的比自己還早。
……
容棠稍微思索了一下,轉過頭看宿懷璟。宿懷璟問:“棠棠想跟他們一桌?”
容棠點頭,宿懷璟笑道:“那就一起吧。”
柯鴻雪又拱手道了個謝,轉身就要去拉沐景序,手剛碰上袖子,便被人一把甩了下去,白衣青年冷冰冰地覷了他一眼,柯鴻雪陪著笑地哄:“去嘛,明天就要去折花會了,就當陪我?”
沐景序冷聲反問:“我為何要陪你?”
柯鴻雪誇張地捧心,有些受傷:“哇,你好沒有良心啊,我為了你那小徒弟,差點被老虎咬死,就要你陪我吃頓火鍋都不願意嗎?”
說完還沒等沐景序嗆他,柯鴻雪就又笑:“學兄,我真的好饞啊,老三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忒會吟風弄月、酸文假醋,次次宴席都是清淡甜口,這折花會一辦就是七天,我會饞死的。”
“沒人讓你去。”沐景序道。
柯鴻雪便笑:“你都要去了,我能不去嗎?”
容棠聽他們就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討論折花會事宜,眉頭忍不住地跳。
他看勇士一樣看柯鴻雪,以前他就知道這探花郎行事作風非常不著調,跟人說話也輕浮,就連容棠也領略過許多次。
但關於他跟沐景序私下的溝通,容棠見識的次數很少,萬萬沒想到竟然也這般放肆。
沐景序怎麼忍住不殺死他的?容棠很是好奇。
他在這看不要門票的戲似的,周遭已經不少人將視線投了過來,宿懷璟沉了臉色,朝行風遞過去一個眼神。
行風會意,上前一步道:“柯大人沐大人還請快些決定要不要一同上去,小店繁忙,堵在路中間會耽誤小二們上菜的效率,還請見諒。”
柯鴻雪聞言先衝行風連聲道:“要要要!”然後俯身一把拉住沐景序手腕,就帶著他往前走:“學兄最好了,這次你陪我,下次我陪你,咱們有來有往!”
容棠走在前麵,聽見這話,都要繃不住地往回看。
柯探花、柯少傅,你確定咱們大理寺少卿願意跟你有來有往?
容棠臉色前所未有的精彩,有一種心癢癢但又竭力壓抑著的狀態,宿懷璟望見,眸光微沉,低聲道:“棠棠,不要看彆人。”
容棠微愣,本能地轉過頭,有些疑惑地看向宿懷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