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坐在宿懷璟對麵,久久未回
過神。
宿懷璟在他麵前很少會給人威壓感,少有的幾次,一次是他見過沈飛翼回永安巷,一次是棠華院裡他跟容崢談完話之後。
前者容棠清楚他對自己起了疑,後者至今他都沒弄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
但他知道,宿懷璟是一個很好哄的人。
示示弱、撒撒嬌,再乖乖地蹭一蹭他,像豢養的貓一般表達自己沒有任何二心,大反派就會自動把怒火收回去。
容棠不知道他對彆人是否也是這樣,還是說這是自己獨有的特權。他原本覺得,自己隻是因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心想給宿懷璟庇護,而大反派也應該將他當成一個可以放肆利用的工具人。
誰都知道誰沒幾分真心,所以心安就好了。
不要去探究每一句話背後的含義,不要去追究對方是否有對不起自己的地方。
他庇護宿懷璟,消解愧疚之心;宿懷璟利用他,加快複仇進度。
各取所需,能在這個過程中成為朋友甚至知己,已經是非常非常令人開心愉悅的事,不要想更多。
可宿懷璟跟他說“我們是夫妻,我理應幫你負擔一半”
。
可宿懷璟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一個人抄著本該由容棠抄寫的佛經。
《帝王征途》的大反派本該是一個不信鬼魅不信神佛的人,否則該怎麼解釋舉頭三尺有神明,但他全家慘死?
沒法解釋,所以不信。
就算真的有,宿懷璟想的應該也是將神佛扯下高台、將天道撥亂反正。
如果他是亂,那就一亂到底。
他不可能信佛。
他不需要誰來救贖,也不需要洗刷所謂罪孽。
可他僅僅因為容棠一時的不開心,在這裡抄了半晚上佛經?
容棠覺得自己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有何反應。
喉嚨有些癢,卻難得不是想咳嗽,他無意識咽了口口水,隔著燈火看向宿懷璟,他名義上的妻子。
讀者說:這是全書藏的最深、也最心狠手辣的反派。
係統說:這是會毀了這個國家的反派。
天道說:這是脫離人物宿命、害得主角氣運消散、全世界湮滅的反派。
所有人都跟他說宿懷璟是反派,是邪惡的,是罪孽的,是僥幸從屍山火海逃生、卻又化作厲鬼禍亂人間的反派。
可在容棠眼裡,他是比主角要好上一千零一倍的人。
他聰明、坦然、大度、有計謀、有野心、有原則,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知道自己在為了什麼奮鬥。
他會浪費時間陪自己看一看春花,也會因為自己隨口一言便放任很多為生計發愁的窮人去他的宅子做工。
他或許對這個世界沒有太大的善心,但他對容棠,絕對有無可比擬的耐心。
這是為什麼呢?
隻不過因為自己是第一個伸手將他從深淵拉出來的人?
李長甫從
顯國公府帶走宿懷璟的時候,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隻知道這是自己的一個出了五服的親戚,無父無母,但身懷巨資。他難得來一趟京城,原想從國公府討些好處回蜀地,或許還能一舉調到京城當官,卻跑了個空還險些被連累,好不容易看見一個可以被自己壓榨的小孩,他甚至不用猶豫就帶著人回去了。
李盼煙知道宿懷璟喜歡吃甜點,哪怕她不知道為什麼,但卻清楚他愛吃荷花酥,所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將藥下在荷花酥裡,想用宿懷璟換他一家榮寵,甚至給自己換一個世子妃的頭銜。
那容棠呢?
從相遇到現在,宅子、馬車、名分、護身符……他對宿懷璟全都是給予,沒有要求過一絲一毫。
他不想要求的。
他隻想宿懷璟這一生平安順遂。
可宿懷璟說,無論是什麼,你可以要求我共擔;宿懷璟說,你不可以不快樂;宿懷璟還說,棠棠,你要長命百歲。
容棠從穿越到這個世界開始,早就習慣了付出、付出、不求回報的付出。
他對盛承厲好,有係統任務、有讀者濾鏡、有自己聖父心理作祟,他從未想過讓男主回報他什麼。
他對宿懷璟好,有愧疚心作祟、有惜才因素、有憐憫不平,但他也的確,沒想過讓大反派回報他什麼。
最多可以記一記他的好,日後給他娘親一個善終。
但是宿懷璟卻跟他說,我們是夫妻,我理應幫你分擔一半。
理應。
世上哪有這樣的理應。
他們又不是真正相愛的夫妻。
他要背負的東西,否定了宿懷璟存在本身,哪來的理應分擔……
喉間還是有點啞意,宿懷璟經書抄到末尾,容棠捧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微甜的茶水,眼角莫名起的澀意散落在夜空。
他沒回答宿懷璟的話,而是起身走向門口,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夜間的溫度,突然聽見草叢中一聲極其微弱的蟬鳴。
容棠愣了愣,道:“懷璟,入夏了。”
他緩緩笑開,說:“真好,我們從春天走到了夏天。”
我們從繁花盛開,走到了烈陽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