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就當多個爹/兒子,沒他也沒兩樣。
更何況他剛剛還想罵宿懷璟,容棠對他越來越煩。
他跟宿懷璟頂著餐桌上眾人打量的目光用完一頓飯,之後宿懷璟去長公主庫房挑東西,容棠慢悠悠地順著道走到府門前,站在門口望著長公主府對麵那座依舊破敗老舊的宅子發呆。
直到王秀玉將他喊到一邊,遞給他兩條繩子。
容棠微怔,還沒反應過來,王秀玉牽起他的手,一邊替他綁上五色繩一邊說:“這是祈求平安的,等之後落雨的時候你要把它摘下來扔掉,還有一條你替懷璟綁上,我得回府了,晚上要跟你父親一起進宮,來不及等他了。”
丫鬟畫琴在旁邊適時來了一句:“少爺,這可是王
妃親手編的呢,
隻有你跟郎君有。”
“多話。”王秀玉嗔了她一句,
轉向容棠叮囑道:“在外麵休養好了就回家來,娘知道你嫌家裡吵鬨,不催你,但你在外麵千萬不要苦了自己,也不要欺負懷璟。若是缺什麼東西,就讓雙福雙壽回家來取,知道嗎?”
容棠眨眨眼,鼻子莫名有點酸,他點了下頭,手指下意識摸了摸腕上的五色繩,悶聲道:“我才欺負不到他,隻有他欺負我。”
王秀玉便笑:“你還講不講道理?娘又不是瞎子,懷璟入府這些日子以來對你照顧得多好,若不是這次意外,你自己想想你都多久沒生過病了?”
容棠啞口無言,可王秀玉緊接著又拍了拍他手,認真而小聲地說:“不過若是他真的欺負你,你也千萬不要忍著憋著,就算你父親不管,娘也有的是辦法讓他跟他全家叫苦不迭。”
聲音裡透著股狠絕,容棠愣了大半天,差點以為這不是那個一直都對自己兒子超級溫柔的王妃。
他哭笑不得,生怕王秀玉真的誤會了宿懷璟反而給自己找了麻煩,趕緊解釋:“我開玩笑的,他對我很好。”
王秀玉立馬便笑睨了他一眼,那點狠厲一瞬間消散了:“就知道你在胡扯,我也是誆你的,我才舍不得讓他吃苦呢。”
容棠:“……?”
車夫牽好了馬,容明玉已經上了車,王秀玉來不及再說什麼,放開他手:“早點回府。”
容棠點頭,看著她的背影,又沒忍住追上去囑咐了一句:“娘一定要照顧好身體,若是府中事務繁多,乾脆分給二嬸些許。”
王秀玉瞥了眼容明禮夫婦的位置,敷衍道:“娘知道。”
容棠皺眉,還想多說兩句,馬車卻被人從內到外輕敲了幾下,小廝立馬會意小跑了過來催促。
容棠皺著眉,不悅地送王秀玉上了馬車,再一次覺得寧宣王真的很煩人。
他站在長公主府門前又等了一小會,送走了容崢,宿懷璟終於出現在門後,瞧見他的第一眼就連忙加快速度小跑了過來,伸手替他擋了擋頭頂的太陽:“怎麼不去車裡等著?”
容棠抬眼一看,那是長公主府收藏的名貴字畫:“……”行、叭。
他說:“怕你看不到有人在等不高興。”
宿懷璟下意識想反駁,可又發現容棠這句話說的好像並沒有錯。
他想了想,一邊帶著容棠往馬車上走,一邊還是糾正了他的措辭:“棠棠說的不對。”
容棠:“?”
“應該是我看到你在等我,我會更開心。”宿懷璟說。
並非因果關係,而是遞進,他從長公主府出來,一腳踏出算計和陰謀的漩渦,看見他的小菩薩站在日光之下百無聊賴地等著自己,心下那點愉悅就會不受控製地跑出來,忍不住地想要奔向他。
容棠頓了頓,沒再跟他糾結。
是不開心也好,還是更開心也罷,反正總不會情緒太差。
他們倆上了馬車,原本還擔心今
天會被要求回王府,但王秀玉那一番話說出來,便是不強製他們回去的意思,容棠自然而然地就想再回永安巷偷兩天懶。
他剛上車,宿懷璟便說:“棠棠,伸手。”
容棠吃過午飯正到了午覺的時候,困困的,聞言想也沒想地就將左手遞了過去。
宿懷璟將他的衣袖往上捋了捋,然後拿出一段五色繩,低頭就要往他手腕上係。
容棠一愣,下意識把手往回縮,宿懷璟沒防備,真給他抽了回去,稍顯怔然地抬眸望向他。
容棠詫異地問:“你這是哪兒來的?”
宿懷璟道:“方才領我去庫房的嬤嬤給的,她說她給自己家小孩做多了一段,送給我了。”
容棠張張嘴巴:“啊——”
然後他從衣袖裡掏出王妃給的那一根,順便將自己右邊衣袖往上抬了抬,道:“娘給你也編了一根,要我給你戴上。”
宿懷璟一下愣了。
容棠沒等他反應,伸手拽過他,不由分說地替他綁好了繩子,語重心長道:“這是長輩送給小輩保平安祛邪祟的,既然送給了你,你自己戴著就好,乾嘛要送給我。”
指腹溫熱的觸感和編繩順滑綿軟的觸感交錯,宿懷璟怔怔地低下頭看向自己手腕,半天沒反應過來:“這是母親給我的?”
“嗯!”容棠重重點頭,順便重複:“畫琴姐姐說是娘親手編的呢,就我們倆一人一條,專給我們保平安的,其他人沒有。”
他自己都沒察覺自己說這話時帶了點炫耀和不自覺的哄人,宿懷璟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完全沒想過王秀玉給容棠編五色繩會給自己也編一根。
他隻是這許多年來第一次收到端陽節長輩送的五色繩,然後本能地就想送給容棠,結果卻收到這樣一個驚喜。
宿懷璟手放下,不自覺地摸了摸腰牌,自己也說不清是在緩解什麼情緒。
然後他抬頭,重新拽回容棠的手,固執地將長公主給他的那根繩子綁上容棠手腕:“那我已經有母親給的了,這根送給棠棠,我希望你平安健康。”
容棠來不及拒絕,兩隻手腕上便一左一右地綁了兩根五彩斑斕的繩子。
“……”也行,他心說。
容棠隨手從暗格裡抽出一袋蜜餞,往嘴裡塞了一個果子,靠在車廂裡看了看窗外漸漸喧嚷的長街,又路過一隊巡查的金吾衛,他皺了皺眉,突然想起來似的,不經意問了一句:“懷璟,你知道大虞哪裡有白虎嗎?”
宿懷璟眸光一凝,手指輕撚了撚,道:“不清楚,怎麼了?”
“沒事。”容棠搖搖頭,好像剛剛隻是突然興起隨口一問似的:“隻是湊巧想起來祖母小時候也獵殺過一隻白虎,然後前段時間京中流傳有俠士自源蒙山獻虎,我就是好奇哪裡有這麼多白虎。”
他說完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放下車簾往後一靠,很自然地說:“懷璟,我困了,先睡一會哦,到了你喊我。”
宿懷璟自然應下,卻在他閉上眼睛之
後盯了他很久。
他不確定。
他不知道容棠到底是隨口一問,還是在試探。
很多時候容棠給他一種洞悉世事的感覺,但無論從哪一種可能性推測,容棠都不該知道哪些事。
就連長公主,也隻是知道他需要一個祥瑞,然後送了他一隻白虎而已。
至於他要做什麼、怎麼做,除了宿懷璟本人,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確切的計劃。
可容棠卻讓他以為自己被看透了。
宿懷璟猜不準,手不自覺撫上腰牌,卻略一停頓,眸子盯著那根嶄新的五色繩許久。
……
也罷。
如果容棠真的懷疑他,真的要問他,不如全盤托出,隻要不會嚇跑他就可以。
宿懷璟默默地將手移了位置,握住了容棠的手掌,兩根五色繩堆疊在一起,好像他們都是這世上被長輩疼愛的小孩。
-
端陽過後的第一個雨天,容棠在書房裡看書,躺在美人榻上,正困倦著,聽著屋外一陣雨水聲。他愣了一秒,想也沒想地穿鞋跑了出來,站在簷下看雨。
宿懷璟端著一個托盤從廊角走來,笑著望他一副雀躍的樣子,將藥遞了過去。
容棠聞了一下,味道不苦也不怪,雖然依舊不好喝,但總歸比他在淞園喝的那些要好上許多。
容棠喝了藥,又將碗放回去,坐在了廊前小馬紮上,拉著宿懷璟坐在自己身邊:“聽會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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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懷璟搖了搖頭,笑道:“秘密。”
容棠:“?”
容棠近來愈發小孩子心態,聞言感覺自己被他激了,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哼”了一聲,轉身回屋,才不管他想扔去哪。
() 宿懷璟看著他的背影定在原地悶聲笑了許久,
然後回屋,
拿出一隻荷包,裡麵放著容棠從陀蘭寺給他請回來的那隻平安符。
宿懷璟便又將那三根褪了色的五色繩一起放了進去。
老話都說要扔,可他舍不得。
大虞皇宮最尊貴的七皇子殿下舍不得三根輕飄飄的編繩,說出去都可能惹人笑話,但他就是舍不得。
跟舍不得將平安符隨身攜帶一樣。
這是他收到的禮物,單純為了他而準備的禮物,是希望他健康平安的東西。
宿懷璟這幾天甚至忍不住地後怕,如果那天容棠沒有出現在風月樓,沒有將他帶走,那他現在會在哪,過著怎樣的生活?
可每次一想到這些,小世子就會奇跡般地出現在他眼前,一會撒著嬌說想吃辣子,一會又說家裡太悶想出去逛街。
宿懷璟光是逗他開心就費儘了腦汁,壓根沒有閒工夫給他思索那些未曾發生的事。
若真要做個對比,大概一邊是地獄,一邊是人間。
他開始貪戀。
-
第二天容棠醒來,隨口問了一句:“懷璟,你想不想出去避暑?”
宿懷璟微怔,沒理解他什麼意思。
容棠撇撇嘴,抱怨道:“京中越來越熱了,我這幾天晚上都燥得睡不著覺,我害怕再待下去對我病情不好。”
他隨口胡扯,宿懷璟卻立馬緊張,攥住容棠手腕,一言不發。
容棠還在那嘀嘀咕咕,列舉京中過熱不適宜養病的種種例子,沒注意到宿懷璟在按上他手腕後很快放鬆並變得有些怪異的表情。
撒謊。
棠棠在撒謊。
脈象平穩,雖仍是虛弱,但比之前要好上許多。
每天起碼睡五個時辰。
騙子。
小懶蟲。
宿懷璟收回手,也不拆穿他,而是順著問:“想去哪兒?”
容棠眼睛一下亮起來,望了望遠方的天空,想也沒想地道:“江南!”
他說:“前段時間沐大人不是陪柯鴻雪回江南祭祖了嗎,回來還帶了好多禮物,柯鴻雪說那邊可好玩了,我長這麼大還沒去過呢,懷璟你陪我去好不好?”
容棠特彆坦誠地跟宿懷璟要求並撒嬌,後者卻眯了眯眼,為他脫口而出的目的地。
他前天送給盛承鳴的密函上剛說要他抽個時間去一趟江南,再帶上幾個精通水利的官員,今天容棠就跟他說自己要去江南。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於他反而是有便利的。
但宿懷璟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太遠了,你養好身體再去。”
“養好了!”容棠立馬反駁,“我現在一頓能吃兩碗飯!”
他似乎想表達自己的強壯,誰知宿懷璟聞言卻沉沉地望了他一眼,毫不留情拆穿:“從我們成親前,你一頓就能吃兩碗飯了,偶爾太餓了還能吃三碗。”
宿懷璟身為大夫,有的時候都不
能理解容棠分明一身病症,身子骨又瘦削,那麼多飯到底怎麼吃進肚子裡的。
容棠可疑地紅了紅臉,梗著脖子:“我真的好了,我們慢慢悠悠地去嘛,再在京城待著我要胸悶氣短鬱結而亡——”
嘴巴一把被人捂住,宿懷璟惡狠狠地瞪著他,不吭聲,表情氣得不行。
容棠眨眨眼,扒拉開他手,撒嬌:“去嘛去嘛,我想出去玩。”
宿懷璟沉默片刻,問:“隻是玩?”
容棠立馬點頭:“隻是玩!”
小世子眸子亮晶晶的,滿含期待,眼巴巴地盯著宿懷璟望。
僵持良久,宿懷璟到底敗下陣來,起身。
容棠一把抓住他,緊張道:“你去哪?”
宿懷璟:“讓雙福收拾行李,再挑個日子出行。”
容棠眨眨眼,立時笑了:“好耶!”
宿懷璟沒忍住,上手揉了一把他的頭發,然後才離開。
他踏出書房,榻上還在笑的人臉色卻一下沉了下來。
腦海中有一道機械音,說不上是冷嘲熱諷還是苦口勸誡:【你不是想當米蟲的嗎?】
容棠往後一趟,話本蓋住臉:“去江南也可以當米蟲。”
係統:【……】嘴硬。
[慶正九年夏,大虞連月暴雨,河口決堤,江南巡撫屍位素餐,多地村莊被淹,百姓流離失所,竟隱瞞不報。致使受災民眾數百萬,損失白銀數千萬兩,一時間富饒之地哀鴻遍野,滿地白骨。]
很多事都脫離了該有的軌跡。
盛承厲提前出了冷宮,月容死在了命不該絕之時,張保山貪汙軍餉卻未被查處……
容棠不知道這部以盛承厲為主角的這一世又會走向哪個地方,但是天災不會改變,人禍永遠在那。
天下百姓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