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甚至前兩世他死得比容棠都早。
而那時候並沒有這場莫名被天子懲罰的無妄之災。
因為見證過結局,容棠比宿懷璟還慌。
夜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披上衣服起來,看見宿懷璟房裡漆黑一片,便沒有打擾,緩慢地踱著步去了沐景序的門口。
卻見柯鴻雪站在院子裡,一身紅衣依舊颯遝風流,衣襟處卻有幾分在夜幕下看不清晰的暗紅。
容棠低下頭,看見柯少傅垂在身側的衣袖微不可查地顫動,手指握成拳,仍舊時不時會因為無法控製而往外鑽出一點影子。
他立得如鬆柏,卻惶恐害怕得像是風一吹就會倒掉。
容棠走到身前,柯鴻雪才回過神,眨了下乾澀的眼睛,看清來人後習慣性勾出一個笑意:“你跟小宿真有意思,大半夜不睡覺,一個兩個來做這夜襲的事,也不怕傳出去名聲壞了?”
容棠微愣,下意識回望,微弱的光從窗棱間透
出,整間院子沒有一點聲響,甚至連秋夜該有的蟬鳴和蟲叫也全都消失。
柯鴻雪看出他疑惑:“下了藥趕走了,怕吵到學兄。”
他沒說是誰下的藥,容棠也沒多問,柯鴻雪跟宿懷璟都有可能。
容棠輕聲說:“回去睡一會吧。”
柯鴻雪搖了搖頭:“不用,我告了假,未來幾天都不用去講學,倒是宿懷璟明日還要上朝,一會我換他出來。”
容棠:“你多久沒睡了?”
柯鴻雪:“並不打緊。”
容棠:“我跟懷璟交替來守著就好。”
柯鴻雪一下就笑了:“你就算了吧世子爺,再多一個病人,你也不怕你家郎君明天上朝就想辦法殺了皇帝?”
容棠皺起眉頭,還想再勸,柯鴻雪卻道:“回去吧,他特意要兩間房就是怕你擔心,夜深露重,小心著涼。”
容棠一瞬間感到一種不可言喻的深沉無力感。
非是沐府沒有仆役,也並非請不到大夫和童子貼身照顧,隻是對他們來說,外人總不及自己上心,必須得一眨不眨地盯著沐景序睜眼、喝藥、再睡過去才安心。
在這間院子裡,病人從來就不止一個。
容棠蹙了蹙眉,要走之前多問了一句:“風月樓的嫌犯怎麼處理的?”
“東山的細作而已,皮扒了一半喂狗了。”柯鴻雪涼聲道。
容棠微微一怔,有些詫異。
沐景序是上午挨的棍子,如今夜裡那凶手就被懲罰,效率之快令人咂舌。
許是他臉上表情太過明顯,柯鴻雪輕輕笑了一下,彎起眸子逗他:“世子爺以為我在朝中便隻是一個兩袖清風、不問政事的少傅嗎?”
不過是顧忌著使團來京,不好直接定罪罷了,學兄那人守死規矩得厲害。
既要複仇,又擔心兩國交惡,邊境百姓受苦,分明查出了凶手,卻還非要等皇帝所謂金口玉言才敢動刑。
結果給自己等來了一場刑罰。
柯鴻雪斂眸,眉宇間浮上幾絲陰沉狠厲:“扒了一半的皮,人還是能活著,囚服一穿,誰知道他有沒有受刑,隻是可惜……”
他說著停了下來,再次含笑請容棠回院,自己緩了一會兒,向屋內走去。
於是那點囈語般的言論沒有一個人聽見:“隻是可惜,怎麼不能也扒了盛緒炎的皮呢?”
天子名喚盛緒炎,此乃包藏禍心,大逆不道。
容棠回了房中,躺在床上發了很久的呆,困倦終於襲上大腦的瞬間,外麵天色暗得像一灘濃墨,卻有鄰居家不知道誰的雞長嘶了一聲,快要破曉。
房門被推開,宿懷璟沾著一身露水進屋,輕手輕腳地脫了外袍躺到床上,抱住容棠補一個很快就要起來的覺。
手被人握住,指縫一點點擠開,另一個人的手指攀了進來。
容棠差點被凍得一個瑟縮。
這是第一次,他在宿懷璟身上感受到極冷的體溫;也是第一次,宿懷璟爬上他的床,忘了讓自己手腳全都暖和起來。
容棠閉著眼睛,心裡悶疼,不動聲色地往他懷裡滾了滾,極難得極難得的,替大反派取起了暖。
他們在沐景序的家中住了三天。
第二天清晨,沐少卿就睜開了眼睛,麵色蒼白如紙,神態卻坦然地好似從未受刑。
他拿著一卷案宗,跟宿懷璟隨口聊些東西,柯鴻雪端著藥進屋,太陽穴跳了跳,沒好氣地把他手上那卷紙扯了開來。
沐景序病假結束的那天,虞京城內滿城喜慶,金粉河上飄著金箔做成的河燈,每一盞都在為帝王祈福。
城門大開,四方來賀,大虞天子為期三日的萬壽節,終於拉開帷幕。
容棠從沐府離開,看著沐景序麵無表情地穿著一襲白衣,被柯鴻雪抱上進宮的馬車,衣袍背麵滲出點點鮮血,腦子裡一瞬間隻閃過了一個念頭:
狗皇帝過什麼生日,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