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那位老學究鼻子裡重重呼出來一口氣:“瑞王進宮護駕的時候,六殿下還在祖先靈位前跪著哭呢!”
言詞之犀利輕蔑,殿上眾人有耳皆聞。
談論國家大事的地方,兩個黨派之間的爭吵聽起來像是小朋友扯頭花。
最終瑞王這邊,由於支持者多半都是當年跟張閣老一起在內閣練出來的嘴皮子,險勝六皇子黨。
就在大家覺得皇位已定,可以準備登基大典的時候,一直沒吭聲的盛承鳴站了出來,輕飄飄地扔下一個炸彈:“我不配繼承皇位。”
群臣震驚間,他又添了一句:“六弟也不配。”
一時間勤政殿內剛偃旗息鼓的眾大臣愣了幾l瞬,不約而同地提起氣勢就要繼續再吵,卻聽盛承鳴問:“在場的諸位大臣中,可有先帝時期的朝臣?”
頓了一頓,他補充:“先戮帝,我的伯父。”
百官氣息幾l變,麵麵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之間竟都沒有說話。
盛承鳴蒼白地笑了一下:“諸位都是大虞的股肱之臣,在朝年數已久,就算不曾為先帝效力,想來也知道我父皇這皇位究竟是怎麼得來的吧?”
有人臉色一沉,不知算不算得上威脅,沉聲道:“瑞王殿下還請慎言。”
盛承鳴偏過頭,讓太監傳下去一封帶血的折子:“父皇臨死前深感愧疚,特寫了一封罪己書,上麵不僅詳細書寫了當年得位的詳情與過程,更提及了他在位這些年因為一己喜怒,斬殺過的忠臣、坑殺過的流民、做錯的決策有多少,以及……”
他頓一頓,喉結滾動,似有不忍,手指緊緊攥成拳,啞聲道:“毒害祖母的事實。”
此言一出,滿堂俱靜,先前爭的吵的恨不得打起來的眾位大臣全都失了聲。
盛承鳴:“諸位都是我父皇的心腹之臣,想來他的字跡,你們應該是認識的?”
眾人低下頭,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地看向那本折子,縱使在朝侵淫多年,心下早有預料,看到這幾l張薄薄紙片上寫下的內容時,還是不免心驚。
盛緒炎字字懇切,像是寫下罪責就能感動上天,求一個心安一樣。
弑兄、弑母、殺子……
殺忠、害民、昏庸……
通敵、謀反、割地……
樁樁件件,都是天理不容的死罪,當它們全都發生在一個帝王身上的時候,很難不讓人膽寒。
有那脾氣爆的武將更是當場就氣得怒目圓瞪,死死盯著紙上那一行與大綏勾結騷擾北疆的文字,胸膛劇烈起伏:“那是老子兄弟們用命守的邊疆!”
到頭來卻隻是盛緒炎謀位時一顆隨手丟棄的棋子。
那年邊疆戰役失敗後,大虞賠了大綏不知多少金銀珠寶,更免除了對方三年的關稅。
卻原來這隻是一場交易。
若說前麵那些還可以歸到家族皇位之爭的勾心鬥角,單通敵這一項,就夠讓盛緒炎受挫骨揚灰之刑。
盛承鳴臉色蒼白,早就料到眾人看到這封折子會是什麼反應。
他略顯無力地扯了下唇角,問:“諸位大臣還覺得,我有資格當這皇帝嗎?”
他說:“父皇他,是大虞的罪人。”
他們是罪人的兒子,他們身上流淌著賣國者的血液,他們怎麼配坐在皇位上,享萬民供奉,受群臣愛戴呢?
殿中跟死了一般寂靜,沒有人敢回答盛承鳴這句話,過了很久很久,角落裡才發出一道微弱的聲響:“那還有誰合適呢?”
盛承鳴抬眼望去,瞧見那年折花會跟在他身後的小少年身穿官服,戴著烏紗帽,站在隊伍的最末尾,臉上青澀儘消,眉頭深深鎖著,憂心異常。
看見故人的那一瞬,非常莫名的,縈繞在心裡多日的忐忑與糾結散了許多,盛承鳴露出進殿之後第一個微弱的笑意,他說:“那年虞京事變,端懿姑奶奶救下了一個皇子。”
眾人心頭一震,連忙問:“是誰?可還活著?”
太子殿下死在邊疆,三皇子被割下人頭,他們已經不指望這二位驚才絕豔的少年郎還活著了,但有父兄珠玉在前,想來當年那些殿下公主們,也沒有太差的。
若在爭執前說出這事,他們可能沒意識到二、六兩位皇子其實都不太適合;若在罪己書傳出來之前,他們估計仍固執地認為,就算不適合,天家皇位也不該外流。
可盛承鳴突然說出這句話,大家全都一瞬間被點燃了一般,目含期待地看向他。
盛承鳴輕聲道:“七殿下,盛扶涯。”
他說著視線偏轉,望向自進殿後始終一言不發,立在窗邊看殿外一棵柿樹的宿懷璟。於是群臣隨著他一起看過去,心下不受控製地生起一個最不可能又最合理的猜測。
察覺到目光,宿懷璟回過神來,眼神波瀾不驚地回望眾人。
片刻,他輕輕笑了一下,慢聲道:“啊……太久沒聽見本名,差點忘了,諸位見諒。”
霎那間迷霧撥散,水落石出,他們終於懂了這些年京中層層相扣,如雲雷般一個接一個炸開的局勢究竟因何而起。
又或者,為誰而起。
宿懷璟笑意清淺,不含壓迫,隨口聊著閒天一般打起了商量:“既然堂兄弟們都不合適,皇位給我好了,大家覺得呢?”
眾人低頭,望了望他腰間隨意掛著的虎符,再看看他身後,統領全城金吾衛和皇宮守衛的大將軍。
而回頭望自己身邊,如今朝中那些嶄露頭角、漸漸成為中流砥柱的官員們,幾l乎無一例外,都是這位中丞大人一手挖掘、提拔、栽培出來的。勢力無聲滲透,龐大到令人驚懼。
宿懷璟分明笑得溫良,卻隻讓人覺得,他其實沒什麼興趣和必要得一個同意。
同意最好,兵不血刃,和氣生財;不同意也沒事,大不了奪位,改立國號也沒什麼要緊。
這天下,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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