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黃土飛揚, 宿遠西繼續開著車,腦海中思考著前進的路線。
提前下載好的離線地圖這時候派上用場了,跟以前出任務一樣,依舊太陽來判斷方向, 再根據等比例距離前進。
現在離接應點還有20公裡, 距離無憂之城足足有68公裡。
無憂之城太小,汙染區域太大, 因此任務目的距離無憂之城幾十公裡都不算什麼, 最誇張的還是上千公裡,那基本要用上空中交通工具, 不過這隻有重大任務才會用上。
換而言之,隻要不涉及到人類利益,就算你寄生種在百公裡外聚集了一窩, 也不會有人管。
但這隻被判定為S級危險程度的寄生種就不一樣了,它出生的地點實在是近, 又殺害了無數獵人, 被懸賞了也不奇怪。
...是不奇怪。
可買下它的買家,僅僅是看中了它的危險程度嗎?覺得它很有研究價值?
宿遠西回想起在奧爾斯科技公司找到的那枚失而複得的活性孢子,總覺得這些事情隱約之間有一定的聯係。
也許跟呈度說的一樣,她就是容易想太多吧,但想多點總比不想好, 她可不想到時候被人害死了還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宿遠西內心浮現起一絲煩躁,手指不自覺地抓緊方向盤, 手臂上的青筋隱約透出。
耳邊還是隻有車聲跟風聲, 可那隻寄生種一定跟在她們身後。
宿遠西敢確定一點,如果她們停下了,不出五分鐘, 那隻寄生種就會放棄她們,順便飽餐一頓。
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她們能乾嘛,能去哪?
宿遠西一邊思考著各種可能性,一邊開著車。
呈度餘光瞥到對方越發冷硬的臉龐,忽然出聲。
“你知道嗎?”
這一身將宿遠西的思緒拽了回來,她眼波微動,嘴唇嚅動。
“知道什麼?”
已經練出肌肉線條的手臂緊緊繃著,宛若一塊石頭,一如她的心情。
呈度嘖嘖了兩聲,伸出了手,修長卻粗糙的手指布滿了各種傷疤。
“橫向伸出手指,不要伸出小指,上邊抵住太陽下邊,下邊抵住山峰頂峰或是地平線,就能從手指的數量判斷出日落的時間。”
她這樣說著,有模有樣地又伸出了另一隻手。
從太陽到地平線,正好是八根手指。
“你猜猜距離日落還有多久?”
宿遠西還是第一次知道這種小技巧,但是她自有判斷時間的方法,距離出任務已經過去兩個鐘了,那麼現在就是...
“兩個鐘。”
她目視前方,喃喃說道。
兩個鐘,距離日落隻剩這麼點時間了,這同時代表了距離夜幕降臨的時間。
白天,黑夜。
黑夜會讓寄生種發生什麼變化嗎?
資料上並沒有涉及這一點,然而,但凡生物就有生物節律的存在,包括變異獸和寄生種也是。
孢子喜陰,夜晚往往是它們活躍的時間。
因此獵人總是傾向於在白天出任務,晚上則回到無憂城。
如果這隻寄生種也是這樣的話,那還真是大難臨頭了。
這樣的話,它豈不是毫無弱點?
沒有視力是弱點,但它可以用聽力補足,再加上可以隱身這一點,簡直是王炸。
呈度本來是想用這個小技巧來調節下氣氛的,但是伸出手指後,她就後悔了。
掛在嘴角的笑容一凝,她默默地收回手,本想靠著車窗,卻又膈應。
“我修一下玻璃吧。”
“你要怎麼修?”
“好問題,那就這樣放著咯?反正也修不了。”
兩人的語氣都不軟不硬,就這個問題草草了事,不想再多說一句了。
呈度摩挲著自己手中的狙|擊|槍,光滑的槍械表麵手感不是很好,卻讓她很安心。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她要怎麼做才可以把那隻該死的寄生種乾掉?
回城..回不了...開打...打不過...逃...逃到人家胃裡得了。
一項項解決方案被一一否定了,呈度猛然閉上眼睛,狠狠地低罵了一句。
“草,我要是活著回去,立刻衝過去把老鄭打得頭破血流,誰也彆想攔我!”
四十萬就賠上了她的命,說出去肯定被那群傻叉笑話,說她終有一日翻車了。
想到這,呈度臉上更是扭曲。
還打得頭破血流呢,大前提都不一定能做到。
宿遠西的呼吸沉重了兩分。
黑色的眼眸倒映著荒漠,空無一切。
她告訴自己,冷靜點,不要自亂陣腳。
那隻寄生種在跟著她們,但換種角度看,又何嘗不是她們的機會呢?
“呈度,你說那隻寄生種能聽懂人話嗎?“
呈度差點脫口而出不可能。
但她腦海裡瞬間閃過那隻寄生種逐漸顯形的過程,默默地把話吞下去。
“不知道,這狗屁不通的世界到處都是謎題,我已經不想猜了。”
誰要當謎語人就去當!誰要解謎就去解!她不管!
宿遠西沉聲道:“我有一個方案,你聽一聽。”
聽一聽...?這說法,聽著怪怪的,不太像搭檔平時的說話語氣,難道是太緊張害怕了?
呈度一愣,錯愕地轉過頭,凝神看向宿遠西。
本想下意識地調笑一下,但見了宿遠西的神色,她揚起的嘴角也拉平,眼裡似乎有什麼閃過。
“好,你說。”
“等到了接應點,我們回去。”
“回...哪?”
“我們最開始的目的地。”
呈度這次是真的愣住了。
換做從前,她高低得吼一聲你瘋了嗎,把對方腦子裡的水晃出去。
回去敵方的地盤,這真是個自殺的好辦法。
“你認真的?”
“嗯。”
呈度抿了抿嘴唇,嚴肅地看著宿遠西,過了半會兒,啞著聲音開口。
“喂,你的計劃要是害死我,就算下去了,我鐵定也把你暴揍一頓,做鬼我都不會放過你的。”
從來不信鬼神之說的呈度惡狠狠地威脅宿遠西。
但兩人都不當一回事。
聽到呈度這麼一說,宿遠西就知道對方同意了。
即使宿遠西沒有告知計劃,甚至做出了個大膽的決定,但呈度還是選擇相信宿遠西。
其實她完全可以拒絕的,就像是這份任務。
當時隻有宿遠西一個人應下的話,醫生就不會將這份任務交給她們的,說到底,醫生還是更信任呈度一些,而她隻是捎帶的而已。
宿遠西手指不自覺地捏緊,頭隱隱作痛。
如果要問她現在是否胸有成竹,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她擁有的隻有一截資料,生死不明的消息,短暫的交手,還有自己的判斷。
但這樣下去,早死晚死都是死,還不如搏一把。
就賭,它的弱點到底在不在廢墟研究所。
想罷,宿遠西如釋重負,整個人突然放鬆了下來,僵硬的肌肉終於得到舒緩。
她輕輕笑道:“沒事,到時候我肯定死在你前頭,你鞭屍都沒問題。”
呈度眯起了眼睛,驟然嗤笑了一聲。
她往後一靠,雙臂交叉枕到腦後,吊兒郎當地翹著二郎腿,赫然是一副悠閒自得的模樣,與剛剛截然相反。
“想得美,這種好事還能輪到你?我可不想自己一個人對著那種醜東西,又不是小孩子,還得體會一把孤膽英雄的刺激。”
宿遠西笑笑不說話,當作沒聽出來對方在意有所指。
呈度正好給槍械做完保養,她抬起頭,環視了一周。
依舊沒看到東西。
...不對。
她眯起眼睛,拿起望遠鏡再仔細地繞了一圈,終於發現了端倪。
距離七八米的側後方,有沙粒揚起。
那是寄生種奔跑時揚起的黃土,雖然它足夠小心,卻也沒辦法將痕跡完全處理掉。
那大概是接觸到寄生種的沙粒,雖然對方很警覺地放輕腳步,但總有漏網之魚。
還真就在跟著她們啊。
最後一絲僥幸終於散去,呈度長長地歎了一聲,猛然笑出了聲。
安靜的車內忽然響起高高低低的笑聲,莫名瘮人。
宿遠西左耳聽右耳出,神色冷淡。
呈度自言自語:“這也太好笑了,咱們好像還得感謝一下那隻醜八怪,謝謝它的不殺之恩。”
她剛剛判斷了一下距離,就差個七八米左右,要是它那觸手猛地一伸,就那能把爆破玻璃撞得七零八碎的威力,爆頭是妥妥的,兩人都得死翹翹。
這誘餌當得真是...
呈度笑吟吟的,卻捏緊手上的槍,恨不得狙個百八十回來報答這隻寄生種,真是太謝謝了。
如果她們早點到的話,估計和那五名三星獵人一個下場了,在寄生種的胃裡相遇。
半個鐘後,她們終於靠近了接應點的位置。
二人表麵平靜,心跳卻不約而同地加快,調整自己的姿勢。
宿遠西讓呈度從後備箱拿出自己備好的箱子。
也許寄生種是勝券在握了,對於她們在車內的任何舉動都不以為然,它隻需要她們當個領路人,至於其他的...
宿遠西扯了扯嘴角,眼底的冷意幾乎要鑄成冰川,寒意逼人。
傲慢啊。
原來不止人類會這樣,寄生在人類身上的孢種也會被傳染啊。
宿遠西不介意示弱,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太少,知道得太少,現階段不適合當個眼中釘。
呈度將箱子搬過來。說:“我打開咯。”
箱子沒有弄密碼,輕輕一開,蓋子就被打開了。
裡邊的東西一目了然,都是宿遠西從地下黑市添置的東西。
十枚求助信號彈,一支M3220s消音手|槍,一支電流器,一張不知名用途的芯片。
呈度看到信號彈,有些失望的歎氣,原本以為會是什麼大殺器呢。
那種無奈又疑惑的情緒再次籠罩在心頭。
不是...有哪個獵人出去做任務會買那麼多枚求助信號彈啊?她都不好意思說了,其實獵人基本沒用過這玩意。
如果是組團出任務的獵人,要麼有默契,可以互相打配合,要麼就是有錢斥巨資買下無線聯絡器,但這玩意距離短,也就三公裡範圍,超出就失效了。
如果是自己一個人出任務,嗯,用上這玩意還不如多跑兩步路,說不定湊巧就能連上網了,雖然概率低到萬分之一。
這裡有個很實際的問題,那就是打了信號彈也沒用啊。
誰來救你?
諾大的汙染區,有人看到信號彈,會千裡迢迢地來救陌生人?
獵人之間本來就存在競爭關係,更彆說大家都默認了出去做任務就是簽下了生死狀。
就算是同伴,都說不定會背刺對方,更何況是個陌生人。
呈度看到宿遠西淘這玩意的時候,真的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是哪個旮旯角落裡弄出來的,眼也太尖了。
這一堆玩意總價值不過七萬星幣,打了八折後就五萬六星幣。
店主當初還感歎這是它做過最小的一單。
宿遠西迅速瞥了盒子內的東西,簡單明了地開口。
“你拿起那隻求助信號彈。”
呈度眉心一跳。
“往天上打?”
“往寄生種打。”
“....?”
呈度掏了掏耳朵,又問了一遍:“寄生種?”
“嗯。”
呈度拋了拋信號彈,也不重,但她還真沒打過信號彈,一時都忘記了逃亡的緊張,有些新鮮地轉了轉。
“呈度,等快到接應點的時候,我會放慢車速,你要給我報寄生種的位置,我們需要儘可能地跟對方保持五米的距離。”
冷淡的女聲不疾不徐,呈度認真地聽進去,點頭。
“五米,不是十米之外?”
“嗯,五米,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正好是五米距離,所以需要你來報位置。”
“然後呢?”
“在距離接應點二十米距離的時候,我會跟你報一,你就要朝寄生種發射信號彈。”
呈度一頓,腦海裡思緒紛飛。
“這樣的話,它會攻擊我們。”
“對,它會攻擊我們,但是我有辦法躲過,到時候我們配合一下。”
宿遠西越說越冷靜,原本砰砰亂跳的心臟也逐漸平緩了下來。
“到時候它被染上了顏色顯形,我們也剛好到了接應點,我們必須引他們入局,這樣我們才能脫身。”
呈度笑道:“有意思。”
這計劃聽起來不是很靠譜,乍一聽很不錯,可每個節點都相當考驗能力和默契,但凡有一點閃失,就會被寄生種直接生吃了。
她活動手指和關節,劈裡啪啦地響,聽著實在是美妙。
呈度咧開嘴巴,眼裡閃爍著奇異的目光。
“哈,這就是獵人,出生入死,夠刺激,死了就死了,先讓我爽一把!”
宿遠西沒有作聲。
半晌,她自言自語:“對,這就是獵人。”
早在之前,她就覺得獵人這個稱呼實在是太巧妙了。
在汙染區的獵人們,明明同樣是人類,卻會朝著對方舉起槍支,互相都無法判斷對方到底是友善的還是惡意的,為了保護自己,隻能主動舉起槍,而不是友好地握手言談。
在這廣闊而怪異的汙染區內,能相信的或許隻有搭檔。
更何況,這個任務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精心策劃好的騙局,她們本來就是主動跳下去的棋子,但又有誰規定她們必須要從頭到尾都要按照規定好的那樣走下去?
疾速行駛的車輛在荒漠中卷起滾滾塵煙,很快引起了數公裡之外的團夥注意力。
......
汙染區域158.122.78,接應點。
六輛車聚集在荒漠之上,大部分人都穿著黑色的作戰服,手腕上戴著的端腦在同步,她們手上持有最先進的槍械,就連頭盔,都是最新出場的N12係列,價格高上百萬星幣,這樣的作戰裝備,一般的組織根本承擔不起。
早已是約定的時間點了。
但對方遲遲未到。
負責人被數十名作戰人員齊齊圍住,格外消瘦的身軀披著白大褂,在一眾黑色眾尤為顯眼。
她自個兒正慢悠悠地抽著煙,地上已經堆了四五個煙頭了。
就抽了最開始那幾口,她不滿地咂舌,將煙丟要腳邊,碾掉火光。
五十分鐘,對方遲到了整整五十分鐘,真稀奇。
她淡淡開口,“怎麼回事?聯絡不到人?獵人協會那邊怎麼說?”
一旁跟著的助手有些為難。
“王博士,這裡的汙染因子太高了,沒辦法連接信號。”
王博士驀然轉過頭,緊緊盯著助手,藍色的義眼瞳孔一張一縮,猶如野獸般緊盯著冒出冷汗的臉龐。
她聲音低沉,一字一句地說:“我說過了,我隻想要答案。”
助手給自己打氣,勉強撐起氣勢回應:“好的,王博士,我現在就去聯絡。”
話音剛落,就被對方打斷。
“免了,淘汰。”
助手打了個哆嗦,立馬哭喪著臉求饒:“王博士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下次——”
話還沒說完,就被身旁兩位作戰人員捂住嘴巴鉗住手臂帶走了。
王博士搖搖頭。
真是的,怎麼派到她身邊的儘是廢物?就不能再多一個好用的助手嗎?
另一位已經熬了八年的老助手習以為常地往前走一步,低頭報告。
“我們派過去的無人機已經全部失效,獵人們也杳無音訊,遭遇不測的概率是75%,我們需要儘快做好準備,通知獵人協會那邊。”
王博士聽到這,眼睛倏地一亮,從消瘦的身體眾爆發出極大的熱情,她顫抖著身體,不可抑製地接近助手。
她激動地抓住對方的手臂,完全按耐不住內心的欣喜,語調越來越高。
“你是說五名三星獵人都沒辦法乾過那隻寄生種!?太不可思議了,這簡直是奇跡!這顆d級星球真是立大功了!”
助手被晃得整個人都暈了,隻能勉強地點頭:“是的。”
王博士放開她,在原地來回踱步,嘴裡一直碎碎念著各種數值。
“72,12,34,80,00...這個配值對嗎?不行,必須要立刻回去實驗一次,不對不對,應該趕緊過去看那隻可愛的寄生種!”
這時,幾乎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望向同一個方向,渾身繃緊。
王博士轉過身,義眼自動放大焦距,定格在風塵仆仆的皮卡車。
司機跟副駕駛上的麵孔與那邊給的資料對得上。
車速越來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