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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沒有雨天, 隻有亙古不變的晴天,即使到了“夜晚”,也是如此。
自宵禁開始,街道上空蕩無人, 沒有一人敢停留在外頭, 全部都回到了自己的居住地。
宿遠西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閃爍著紅燈的監控器, 可她表現得又像是不經意地一瞥, 很快興致缺缺地轉開了視線。
寬大的病服籠罩住整個身子, 她低下頭卷了卷衣袖, 露出的手臂纖細,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左手, 上下臂的連接處有一處蜿蜒曲折的縫合痕跡。
這是宿遠西故意留下的縫合線。
她的目光短暫地停留在了褐色的傷疤上, 眼眸閃動。
宿遠西其實是更換了一次機械手臂, 但選擇的型號還是跟先前的一樣,除了最基礎的抓握感官功能,沒有附加任何功能, 就算是無憂之城機械改造中最為火爆的殺傷力武器也沒有。
當時, 呈度還調侃她暴遣天物,麵前有那麼多殺傷力強大的機械功能, 居然挑了個最簡單的, 就算隻是裝上一個帶能量炮或者自帶能源劍的也好,以後都不需要帶武器了,就是過安檢麻煩了點。
她振振有詞:反正都戴機械臂了,不弄個最厲害的豈不是很不劃算。
說罷,呈度還痞笑著搭上宿遠西的肩膀,叫她看看宮遠那個改裝瘋子, 這兩年都把自己“更新換代”了,要不是臉和最核心的腦子還沒換,保不準站在她們麵前的是李遠、張遠,而不是宮遠本人了。
無辜躺的宮遠無視掉呈度的話,當即就提供了方案,說隻要不是安保級彆過高的地方,他都可以幫忙破譯,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餘樂順勢插話說如果真有這個打算,他可以弄出一個隨身攜帶的屏蔽器,不然每次都要讓人幫忙破譯,太麻煩了。
光是安檢這一點,就立見高下。
這兩人向來不對付,尤其是餘樂用奧爾斯科技公司的消息投靠到紅骷髏之後,二人那叫一個水火不容,對此,呈度銳評:兩個菜雞在互啄罷了。
說起來,臨走前三號還特地發了個消息,說自己肯定會打遍天下無敵手,拳打呈度,腳踢宮遠,成為紅骷髏第一打手,到時候殺去軍校,和宿遠西組成隊伍,踢館五大軍校。
...。
回憶僅是一瞬,宿遠西的表情沒有任何的波動,她抬起頭,下床走動到窗邊。
這裡的建築受限於樓層高度,六層的高度足以讓她將整座城市收納在眼裡。
姑且將奧卡斯塔汙染區特殊站點簡化為地下城吧。
地下城的畫風和無憂之城的畫風有點想象,但又不儘相同。
雖然是B8層,但這一層的高度大約有三十米,而且周邊的設計相當巧妙,光學影響的運用很容易讓人們忽略身處地下樓層的閉塞感與不適感,讓人恍惚以為自己身處在地麵之上。
這是一座高科技與舊時代交織的地下城。
高層設有空軌,就算在宵禁時間,也能見到有運輸物在軌道上運轉,白日裡能見到居民自卸車與列車在運行,它遊走在整座“城市”,望眼過去,銀白色為被籠罩在夜色之中,散發出幽幽的熒光...
就如這座醫院。
負責檢查她的醫生其實是個機器人,胸前還掛著它的出產編碼,O6C189227812,是專研於功能性機器人的研發公司第六代產物。
但與此同時,病房又簡陋得過分,除了一張床,一台全能檢測儀器,就什麼也沒有了。
冰冷得過分。
...這樣說也不對。
畢竟還有無孔不入的監控器。
自踏入這座地下城後,她的一舉一動,冉三春的一言一行,全都被記錄下來了。
本以為宿遠西要做什麼事情的網友們看著直播間,等待,又是無儘的等待。
一個鐘後,見宿遠西還站在窗前,網友們:...算了,都毀滅吧!
【srds,西西失憶後好像變了個人,怎麼就一直不動了,像機器人一樣5555】
【好無聊,卻看彆的新生了】
【家人們,隔壁二校89號選手在搞事!快去看!!】
【隻有我在意21號這個名字嗎?】
【樓上,不隻是你!!】
【隻有我在心疼西西,失憶了身處陌生的環境,肯定很不安吧】
【我知道又有人忘記這是聯賽了】
網友們本來就是為了看樂子,宿遠西這一操作,直接趕跑了不少人。
即便如此,堅守下來的人數依舊讓直播間的熱度繼續霸占第一名,就算沒看到什麼精彩畫麵,依舊有不少人堅定地認為宿遠西不會止步於此。
她們苦中作樂,彆人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在聯賽上失憶吧,說起來宿遠西還真是獨一份呢!哈哈哈哈...哈哈,算了,都是辛酸淚。
這樣想著,大家冷不丁地聽到了宿遠西的聲音。
宿遠西抬起頭,目光幽幽地看向前方,那正好是鏡頭的方向。
“你們還要看多久?”
呃...嗯?!!!
本來還在嘮嗑,密密麻麻的彈幕瞬間空白了。
網友們被嚇得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後仰。
這種衝破第四道牆的既視感是怎麼回事啊?宿遠西不是失憶了嗎?哦不對,就算不是失憶了,她也是在軍校聯賽裡啊,全息艙的模擬體驗跟現實的同步率高達99.9%...總而言之,她不可能發覺自己是在全息模擬中的!
就連看守直播間的監督員也都嚇得嗆了一口水。
剛打算把異常狀態報上去,就見宿遠西轉過頭,歪頭,目光銳利地看向天花板。
那是與天花板融為一體的隱秘監控器。
宿遠西的表情一沉,嘴角拉平,眼神冷漠,脊背一繃,整個人的氣質就變了,變得極具攻擊性。
網友們:....這誰?
有濾鏡的粉絲還能給自己洗腦成露出獠牙的小狼,可其他人隻覺得膽顫心驚,這哪裡是小狼啊,一臉凶相,像是從煉獄中爬上來一樣,是真的讓人感到背後一寒的凶狠,一個閃失,就會把自己碎屍萬段了。
這樣給人的感覺就是,她的耐心在下降,而且,誰也不知道她耐心耗儘會做出什麼反應。
很顯然,監控器後的人也是這麼想。
空蕩的走廊回響腳步聲,有人拉開了門。
來人身著白色的護士服,短袖長褲,頸部標著一長串數字,那是機器人的標誌。
若不是瞳孔中隱約閃動的光點外,看不出它身上任何機械製造的痕跡。
正如醫生,它的一行一動都毫無異常,表情也不如獵人協會前台那般標準,反而更生動,更像人類。
它露出了關懷的表情,聲音溫柔:“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的嗎?”
宿遠西早在察覺到她出現時,就迅速轉身麵向它,一臉警惕。
她冷笑了一聲。
“你們在監控我,居然在問我有什麼需要的?”
值班護士眨了眨眼,解釋:“您好,醫院的所有設備都遵循奧卡斯塔汙染區——”
還沒說完,就被對方不客氣地打斷了。
“彆跟我提什麼條例,今天已經聽了百八十遍了,我隻想告訴你們,把監控關掉。”
值班護士不理解地歪頭,奇怪地看著宿遠西,不明白她的反應為什麼這麼大。
在她的分析係統中,眼前的女孩一直肌肉繃緊,從未放鬆下來。
她就像是燃燒的烈火,熱成像在係統中滾動著、變化著,這是一個生物的象征。
人類終究是人類,就算速度再快,武器再銳利,一旦對方有出手的跡象,都無法躲逃出延不過萬秒分之一的機器人係統。
它不疾不徐地靠近宿遠西。
隨著距離拉近,宿遠西的肌肉越來越緊繃,就像是地盤被踏入的孤狼,眼神越來越不善。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夜班護士,在對方快踏進她的近身範圍時,它停下了。
“請您不要害怕,也不必擔憂,這是為了病人的情況著想,防止意外發生,如果您覺得被冒犯的話,我們這邊可以申請關閉監控。”
聽起來相當地人性化。
宿遠西沒動,就靜靜地看著對方。
看起來隻是個簡單的醫療機器人,但手臂等器官都是能承載數頓重量的金屬材質,如果她真的敢衝上去,對方一定會給她領略一下高科技的魅力,衝擊炮都不在話下。
無所謂,反正她的本意也不是為了跟對方乾架,隻是為了傳遞出一個信息。
——雖然我失憶了,但彆想糊弄我,以及,我是個看起來可以利用的工具人。
“跟你們申請?”
宿遠西擺明著不信的表情,隻冷冷地看著對方。
“那我申請關掉。”
護士微笑著:“好的,這就為你轉述...您好,已申請關閉監控,時效為360分鐘。”
隨後,它不厭其煩地繼續詢問:“請問還有其他問題嗎?”
宿遠西眼波微動,冷聲道:“滾。”
對方微微一笑,看起來沒有任何防備地轉過身走人了。
關沒關掉,宿遠西還真不知道,反正對方表達了關掉的意思,那她就順著對方的意思來咯。
宿遠西在過去的七個鐘內收集了所有能收集的信息。
醫院裡沒有任何尖銳物體,就像是為了防止精神病人隨手拿起一個利器暴打醫生一樣,不過這裡的醫生也隻是機器人,護士也是機器人,可能活人隻有病人了。
與其說是醫院,更像是牢籠。
女孩眼下一暗,冷笑。
.....
“這七小時內,的確沒有異常舉動。”
這樣說著,男子將畫麵迅速回播,如果不是時間在倒放,還以為畫麵卡住,女孩就一直坐在床上,盯著門外,任何在門外走動的聲音和身影都無法逃過她的感官,但凡有些變化,無一不是門外出現了變化。
與其說在發呆、害怕,不如說更像是一種習慣。
總讓人覺得她已經習慣如此,習慣了呆在一間房裡靜靜地等待。
最後一小時,她也不過是去往窗邊,望著窗外。
後邊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
“她什麼事都沒做?”
男子點頭,“是,你離開後,醫生囑咐了幾句就走了,除了必要的活動外就沒做什麼,就像是人偶一樣。”
身後的人輕笑了一聲,感歎:“這樣啊。”
河寅彎下腰,皺紋因笑而掖在眼角,眼裡流露出了幾絲滿意。
“是個好孩子,很聽話...也很適合這裡。”
聽到這句話,男子整個身子都僵住了,後背一寒。
他恭敬地垂下頭顱,討好道:“大人,請問這次的配給可以多個能源塊嗎?”
河寅笑容不變,淡淡地挑起眉毛。
“嗯?又是哪裡出現了問題?”
對方卷起衣袖,露出了殘缺不全的機械臂,手掌還完好,但小臂背麵的金屬板已全部被撬開,露出裡邊的線板和硬件,細細一看,連驅動能源塊都消失不見了。
到了這程度,是必須報損更換的,否則很容易出現電子鏈接異常病毒。
“我需要兩個能源塊,可上周不是新出了公告,說配給的能源塊稀缺,貢獻點少於500的不能選擇能源塊。”
河寅聽完後,微笑著,像挑弄小貓一樣伸進暴露的機械臂內,手指挑過淩亂的走線。
她用一種關懷的語氣問:“暴露麵積也太大了,你還沒有攢積分錢換手臂嗎?”
偶爾的線條牽動讓男子的麵部肌肉抽動了幾下,隱忍地回:“上次,上次的係統更新用掉了我所有的積分,但是能源塊再不供給上來,我就沒辦法——”
河寅對他發自肺腑的述說不感興趣,臉上掛著笑容,可眼裡一點笑意也沒有。
“聽起來,你真的很需要。”
對方忙不迭地點頭,以為看到了希望,雙目都綻放出了光芒。
可對方接下來的話讓他如墜冰窟,渾身發冷。
“那看來你無法勝任這個職位了。”
河寅後退了兩步,就像是跟他劃清界限。
“什——等等,不、不——!!!”
男子喉嚨裡的哀嚎還未完全發出,整個人忽然定格住了。
他的手停滯在了半空,眼睛瞪大,嘴巴大開,滿是恐慌。
河寅雙手交叉合十,抵住自己的下嘴唇,作祈禱狀,似悲憫地說出幾字,可聲音太小,幾乎泯滅在空中。
與此同時,腦海裡響起一道聲音。
【編號7729112,觸犯奧卡斯塔特殊條例第1782條,已進行清理。】
話音落下時,河寅才徐徐睜開了眼。
“......”
麵前的男子呆滯的眼裡閃過一道光芒,喉嚨裡發出了一聲異響。
河寅微笑著看從定格中恢複正常的男子。
“你好,7729112。”
對方神色木然,恍若雕像。
他先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眨了眨眼,似乎是回想了什麼,臉上露出笑容,恭敬地低下了頭顱。
“很抱歉,我剛剛太過衝動,注重私欲,以至於觸犯了條例。”
河寅捂嘴輕笑。
“沒事,隻是記住了,沒有下次。”
“...是。”
處理完7729112,河寅收攏了下黑袍,臉上的笑意加深。
既然解決了這邊的小蟲子,不如現在就去問候一下那個乖巧的孩子吧?
希望對方不會讓她失望。
低垂的睫毛掩蓋住瞳孔,抿起的嘴唇勾起和藹的弧度,走出房內,路上遇見的人無一不垂首,她笑著一一點頭,得來的是更為欽慕的目光。
一個不如她腰間高的孩子撞入她的懷抱,蒼白的臉上帶著兩團紅暈,聲音稚嫩。
她親昵地依偎在河寅懷中,歡快地說:“河姨,我今天完成了首腦三節更換!”
身後跟來的女子低垂著頭顱,恭敬道:“大人。”
說罷,她又暗暗瞪了眼小女孩,警告:“叫大人!怎能直接呼喊大人的名諱?”
“沒事。”
河寅一頓,笑容加深,她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眼裡如同黑色漩渦,深不見底,似歎息道:“好孩子。”
被表揚的女孩眼睛一亮,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啪嗒。
女孩的黑袍下,血液從中流下,在地麵上綻放出血花。
與此同時,後方的女子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她猛然撲上前,擦蓋掉血跡,惶恐地低下頭,額頭緊貼著冰涼的地板,聲音帶著顫抖。
“請、請原諒,汙血玷汙了大人的眼!”
因聲音而低頭的河寅沉吟不語。
女孩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有些茫然地看著身後的女子。
“姐姐?”
她笨拙地走上前兩步,嘗試著想把姐姐拉起來,可對方緊咬著牙關,手掌與額頭更是貼近地麵。
她就像是一隻螞蟻,如此地卑微,又弱小。
四周的黑袍男女都靜了下來,無數雙目光齊齊看向匍匐在地上的女子。
她像是一隻任人宰割的獵物,好似每個路過的人都能走過來,唾棄她,割去她身上每一分肉。
原本就靜謐的空間此刻如同真空,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唯有小女孩還有動靜,她被授予的知識告訴自己,此刻應該靜默在原地,靜靜地等待著事情告終。
可本能卻讓她躊躇,她想把姐姐拉起來,她覺得...覺得這樣...
河寅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想法。
“不必那麼緊張,沒事的。”
一隻手撫摸著女孩的頭發,輕輕摩挲了兩下。
“起來吧。”
女子渾身猛顫了一下。
但這並不是因為恐懼,後怕。
她抬起頭來,淚水奪眶而出,淚珠滾滾而下,最終懸掛在下巴處,眼神充滿著狂熱和激動。
她為對方的原諒而感動涕零,內心深處已被深深折服。
“...是,感謝您。”
女孩也露出了笑容,抬頭看著河寅,“感謝您!”
等河寅走後,姐姐還站立在原地,久久無法忘懷。
小女孩扯了扯姐姐的衣袍,童聲童言:“姐姐!牽手!”
姐姐恍惚回過神,麵色一沉。
“你、你怎麼不擦乾淨血!如果不是大人心胸寬廣,你這會兒又要...”
她沒有說完,見到小女孩委屈的臉,驀地啞住了。
良久,歎氣一聲。
“是姐姐不好,沒注意到你的血沒擦乾淨...還疼嗎?”
妹妹吃吃一笑,掀開黑袍,笑嘻嘻地說:“不疼!我可厲害了!當時其他人都在叫,隻有我沒尖叫!”
隻見黑袍之下,女孩的左手竟是空的,肩膀處呈現出被撕裂的傷口,撕裂處呈現出極其慘烈的狀態,邊緣處有血液滲出。
姐姐抱住小女孩,心疼地說:“真厲害,難怪大人都誇你好孩子,再多堅持一會兒,你就能像大人一樣了。”
聽到最後一句話,小女孩眼裡瞬間閃出光芒,陷入了憧憬。
對於她來說,成為跟河寅一樣的人,就是最大的願景。
這裡所有人都是如此。
......
宿遠西聽到了外邊傳來的腳步聲。
不像是機器人那樣,每一步都是相同的,是刻意地放慢,有條不紊的,好似把握全局,胸有成竹那樣。
這樣的腳步聲...在她的印象中,隻屬於河寅。
對方或許是聽到了她的心聲,適時打開了門。
她一眼就看見了站在窗邊的女孩。
夜色沉沉中,對方如磐石巍然不動,麵色沒有一絲變動,就連眼神,也是尖銳得像一把利器。
河寅的笑容加深,內心頗為愉悅。
在她眼裡,對方也不過是露出爪子的野貓,以為亮出了爪牙,就能嚇走所有懷有敵意的生物。
可是她一沒有武器,二喪失了記憶,三...三就是,身處異鄉。
在地下城,進來容易,但想要出去,就難了。
河寅笑眯眯地問:“你在這裡住得不舒服嗎?”
宿遠西不吭聲。
“還是說,你想跟冉三春她們一起?”
對方還是無動於衷。
也是,一個失憶的人,怎麼會對這些起了心思呢?
可是,她真的失憶了嗎?
這未免太巧合了一些,河寅容不得自己多想幾番,這個節骨眼上,但凡出現一點差錯將是天翻地覆的結果。
她可不想最後落得一片狼藉。
河寅慢悠悠地走在床邊,拉過椅子坐下來,拍拍床。
“聽說你不想要被監控,21號,你是怕我們對你不利嗎?”
這句話讓對方瞬間變了臉色。
河寅興致盎然地欣賞完女孩更加警惕的臉色,才緩緩開口。
“如果我對你說我們並沒有其他的意圖,恐怕你不會相信,你也不信任你的同伴,你認為所有人都在欺騙你,對吧?”
宿遠西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有話直說,有屁快放。”
哇哦。
暴躁小貓。
河寅捂嘴輕笑,隨後,笑容一澀,垂下了眼睫。
“我們沒有這個必要,但如果你堅信如此...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看,看看這裡到底是怎麼運轉的,如何運轉的。”
她神情苦澀,抬眼說:“到時候,你就知道這裡為何布置那麼多監控器了...這座城市,已經離不開必要的監督了。”
監督二字著實刺耳。
宿遠西側過頭,“我對你的城市不感興趣,你也沒必要對我起興趣。”
河寅的眼神閃爍了幾番,反問:“你對自己的來曆不好奇嗎?”
她慢條斯理地撫平床單上的褶皺,聲音猶如清風。
“21號...我不想去探究你的來曆,我隻知道,你來到了這裡,這是一座陳舊古板的城市,但可以容下你,和你的同學們,所以沒必要那麼緊張。”
話音落下後,室內一直鴉雀無聲。
女孩的睫毛忽閃了幾下,再無動靜。
但河寅捕捉到了這點。
這代表著,21號動搖了,凡事隻要開了頭,接下來就不難。
可對方卻忽然開口了。
沙啞的女聲還參雜著一絲清透,她的目光刺向了河寅身上。
“你到底想乾嘛?”
河寅有些驚訝,她笑著說:“沒——”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對方冷冰冰地說:“不,你就告訴我,你到底想我做什麼,你又能給我什麼,直接點。”
河寅漸漸止了笑。
她微微往後仰,用一種全新的眼神打量宿遠西。
7729112的話語閃現在腦海之中。
——像人偶。
不對。
像人型兵器一樣。
作戰型機器人還過於笨重了點,可這樣的女孩,卻很適合當人型兵器,她利落,輕盈,又強大。
河寅喜歡這樣的人。
眼裡隻有一件事,筆直地走向自己的目標,以自身為供物,燃燒自我。
她似不忍心地垂下目光,卻藏起了眼裡的笑意。
“...不,這裡沒有交易,我不需要你做什麼,你隻需要靜靜地呆在這裡,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臨走前,她歎息著,說出最後一句話。
“這樣就足夠了。”
【看起來,是好人。】
【我持反對意見,看起來,是壞人。】
【emmmmm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又好像很正常。】
【這座城市肯定有劇情殺!賭一個!】
【傻狗才跟你賭,都有七位新生在這裡了,沒有才怪呢!】
【黑袍,然後說話還神神叨叨的,還總是笑笑笑,這裡該不會是邪|教組織吧!?】
【邪|教組織+1】
等河寅走後,宿遠西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
對方是來乾嘛的?嗯,看起來比較像拉攏的前奏,有一種要賣了她數錢的既視感。
而且還讓她用自己的眼睛看看這座城市?
好像在說:你隨便探索,我看你能找出什麼。
這是篤定了這座城市的明麵是沒問題的咯,她就算找也不可能找出來把柄咯。
好嘛,那她就找找暗麵。
白天出去,用眼睛看,城市是沒問題的。
那她就晚上出去唄。
宿遠西是真的有些好奇這座城市有什麼好探究的。
她覺得這裡的一切都很生動,這裡的生動不僅僅是針對建模,而是指推演過程。
如果要她打比喻的話,就像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被困在其中,莫名地有些毛骨悚然。
宿遠西眼底閃過一絲暗光。
而且她最討厭謎語人了,來一個砍一個,來一雙砍一雙!
當時醫生就喜歡當謎語人,副會長也喜歡當謎語人。
所以她搶了醫生位置,弄死了副會長。
說起來,醫生消失了這麼久,見到她的身影,應該會去聯絡呈度,就是不知道會做什麼交易...等從新生聯賽出來後,再處理吧,反正呈度已經能獨當一麵了。
金眸微微一轉,宿遠西舒展了下關節,笑了。
隻是說不準在外邊溜達,又沒說不能在醫院裡溜達。
這樣想著,宿遠西直接打開了門。
醫院走廊一片漆黑,任何一點動靜都會被放大數百倍。
【等等,西西怎麼就出去了?】
【啊啊啊啊西西想乾嘛!?】
【好家夥,怎麼感覺西西這邊的副本完全不同,誤入恐怖醫院既視感】
【失憶的西西好像更不好惹了orz】
【救命,有沒有彈幕護眼啊,我好怕有變異體出現】
的確。
黑暗靜謐的醫院,無處不入的監控器,再加上稀少的活人。
如果這不是新生聯賽,網友們一定以為自己誤入了某個恐怖遊戲直播,伸手不見五指,什麼也見不著,恐怕隻有醫療機器人才能在這裡來去自如。
可宿遠西不是機器人啊。
她就這麼出去,未免太莽撞了點吧?輕則踩空,重則誤入恐怖片場...反正看起來不像是明智之舉。
但出乎意料的,宿遠西接下來每一步都像是知道前方的路一樣。
她的腳步十分輕盈,竟然沒有發出一聲響動。
偶爾路過的病房內也是漆黑一片,病人們像是約定好了,已經沉沉入睡,唯有宿遠西一個異類還在走廊裡遊蕩。
轉角處出現了亮光。
巡邏機器人捕捉到了細微的響動,可轉過拐角,什麼也沒有。
頭頂的眼睛轉動了一圈後,發現沒有異常後,閃爍了下綠燈後,便走開了。
至於宿遠西...
她剛剛隨機應變,闖入了一間病房,直接滾到了病床下。
不同於彈幕的尖叫恐慌,當事人心臟跳動十分平穩,壓根就沒有緊張一回事,還有些漫不經心地想:反正就算被抓到了,直接說自己有夜遊症就行了,作為一名失憶患者,她能有什麼動機呢?是吧。
等看到光亮消失後,宿遠西剛爬出來,忽然汗毛豎起——
在電光火石間,她的腦海裡已經轉了好幾回。
不能出手。
就算出手了,也不能發出聲響!
夢遊和動手可是兩回事!
這樣想著,宿遠西的下手卻是毫不猶豫,對方的攻擊意圖太盛,她必須先鉗住對方再作打算!
誰也看不清宿遠西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又是什麼時候出手的。
一出手,快如閃電。
她的身影猶如獵豹,就算身著寬敞、不便於活動的病服,也能在瞬間彈跳起來,腰腹爆發力十足!
不到眨眼的功夫,宿遠西就已經將偷襲者死死鉗住。
【我的天,這是□□記憶嗎?失憶了咋還那麼厲害?】
【怎麼出手的我都看不清楚,更彆說招架了】
【嘶——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對方不死心地掙紮,卻被宿遠西死死捂住嘴巴,含糊的聲音都無法泄漏出去,他憤怒地睜大眼睛,想要跟這個小偷一較高下。
“雲霧”正好散開,充當月亮的發光體折射出光亮,透過窗戶照在二人臉上。
對方瞪大的眼睛倒映出一張殺氣四溢的臉龐。
掙紮的動作忽然停下。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狼狽地吞了吞口水後,就再也沒動彈。
而宿遠西在看見他的臉後,眼睛也微微眯了起來,有些狐疑。
仿若被陽光親吻過的肌膚在月光下似流淌的蜜色,他的眼尾上挑,狐狸眼,菱形臉,眉眼還帶著青澀的意味。
看起來不像是這座地下城的本地居民。
她一眼就看來,對方肯定是軍校的學生。
要問為什麼...實在是,對方的眼睛太清澈了,透露出獨屬於大學生清澈的愚蠢。
其實從外觀就能看出來了,本地居民要麼十分蒼白,像八百萬年沒曬過太陽,要麼是均勻的蜜色,應該是特地去美黑過,就沒有中間值,這就導致外來人員混在其中會變得極其顯眼,對方雖然也是蜜色肌膚,但不太均勻,臉跟脖子完全是兩個色調。
有種在沙漠上暴曬了兩天的狼狽感。
還有氣味。
不是長久呆在地底下的,似有似無的潮濕感。
他身上的破綻太多了,一眼就能掃入眼裡。
話雖如此,但裝還是要裝一下的。
“你...是誰?”
對方眨了眨眼,暗示她放開自己。
宿遠西不緊不慢地鬆開了左手,右手則轉移了目標,一路下滑,用指骨抵住對方的喉嚨。
金眸閃爍,與她的一舉一動相似,都是如此地冷漠。
“......”
對方低聲咳了幾下,喉結滾動時,還能感受到壓在柔軟肌膚上的指骨,這要是放在其他場景,那必定會帶上幾分旖旎曖昧的色彩,可放在這個場景下,隻會感覺與被死神的鐮刀指著一樣,整個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符元白心裡直呼救命。
這位同學也太凶了吧!他也隻是看有人闖進來了,想要給對方一個教訓而已,沒想到反被教訓了。
等看清對方的臉,他不就立刻放鬆下來了嘛,那還不是看到對方是自己同學的情況才不掙紮!
至於他為什麼認為宿遠西是同學,那就得感謝他這幾天呆在這裡的感受曆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