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照,自然是開始采訪啦。
記者來之前顯然也是做了一些準備工作,對劉家溝有一定的了解。
貧窮,偏僻,幾乎就是它的代名詞。
從這樣一個地方走出去,自然要比其他人難很多。
說完前程鋪墊,記者都有些感懷,問了劉保國第一個問題。
為什麼如此艱難,他也要執著堅持讀書。
這種問題,魏蘭蘭在後世聽過不少。一般官方回答都是什麼學習知識建設家長、報效祖國。畢業後有沒建設家長報效祖國就不知道了。
在這樣一個山溝溝,是什麼讓小哥哥如此堅定要讀書呢!魏蘭蘭也有些好奇!
頂著眾人好奇的目光,劉保國笑了笑,回想起當初,本就深邃的眼眸深了幾分:“我十六歲,去到最遠的地方是縣城。那一天,我忽然問自己,人生還這麼長,難道我看到的世界隻能這麼大?”
平平淡淡一段話,卻讓記者和魏蘭蘭聽得沉默了半響。
魏蘭蘭粗略想了想,十六歲這年紀她已經去過很多國家,看過很多時尚秀。腦子裡除了買買買,就是嗑小哥哥的顏,根本不會想自己的人生會怎樣活著應該怎樣。而保國,卻才踏出縣城,迷茫自己能接觸到的世界有多大。
這就是差距,物質上自己是勝於他,但思想上卻輸的一塌糊塗。
記者顯然被劉保國這番話打動了,自然想趁勢了解下那個十六歲少年的內心世界。
孤獨的童年,乾不完的農活,唯一的樂趣是數學課本上那些數字遊戲。
可是課本上的知識太簡單了,遠遠無法滿足一個少年的求知欲。第一高中為他打開了第一扇大門,讓他知道知識的海洋是無窮無止境的,他過去九年努力換來的,也許僅僅隻是起步的一個機會。在他躊躇滿誌,準備遊向更廣闊的海洋時,意外又降臨,一場疾病幾乎將他打入絕境。
隨著劉保國的訴說,電視台記者們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神情變得肅穆,顯然是被他的故事深深觸動。
記者在劉家采訪的同時,去外麵找劉星火無果的魏蘭芳不得不折回家。回來卻看到,狗男人早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坐的端端正正,看著記者采訪呢。
她忽然一肚子氣和委屈。記者來了,她都知道去村子裡找人。然而,劉星火都回來了,竟然沒人記得去通知她。
魏蘭芳終於覺得,在這個家,也許她一點都不重要。
越想越難過,魏蘭芳乾脆直接走回房……
她,穿過院子,越過眾人,回了自己房間!但卻,沒人開口喊她一聲!
魏蘭芳心碎如刀割,坐在床沿抹淚。
哭了一會,她又覺得在房間裡自憐自艾不值得。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憑什麼全家人都在接受采訪,她不出去。這可是要在市電視天播出的呢。
魏蘭芳收拾好心情,對著鏡子梳了梳頭發。又覺得自己這身衣服有些不好看,從衣櫃裡翻出了一身平時比較少穿的。捯飭一番後,昂著頭出了房間。
記者和劉保國夫妻正聊得甚歡,其他人偶爾插幾句話。那舉著攝像機的記者,大部分時間攝像機都是對著圍坐在一起的人,偶爾也會把這院子四周拍一拍。
魏蘭芳趾高氣昂出來的時候,攝影機剛好掃了過來,嚇了她一跳,趕忙搬了張椅子,坐在劉星火身後,也是有躲著的意思。而負責采訪的記者,剛好了解完劉保國第二次複讀的艱辛。
做記者的往往不僅擅於挖掘,也擅於聯想。按他說的時間軌跡,生病,高考失利,結婚……不可避免的聯想到了他年紀輕輕就結婚,是不是當時已經徹底絕望了。雖然早婚現象在鄉村還算普遍,可這樣一個渴望星辰大海的少年,不該。
記者看向魏蘭蘭,思考了下,還是問出:“在最絕望的時候,你怎麼想的?是否也想過說和大多數普通人一樣,結婚生子?”
劉保國和魏蘭蘭這樁婚事的內幕,張主任是清楚的,當初劉星火來求他開證明的時候,也說了些。他擔心如實說出來會影響到整個公社的聲譽,有些緊張出來打圓場:“蘭蘭也是讀了高中的,他們兩個也算是誌同道合。”
記者笑了笑,還是想聽聽當事人怎麼說。
劉保國看了眼魏蘭蘭,以為她會緊張,卻發現她同樣一臉興致勃勃。
他不由又笑了,既有些好奇她為什麼不擔心自己說出被迫無奈才結婚的話,又覺得這就是她會做出的反應。
她才不會怕呢,當初可是差點對自己拍磚頭。
“最絕望的時候,確實也消極過,本以為這一路會很曲折、難熬。然而命運讓蘭蘭來到我身邊,她樂觀自信,一直在影響著我,讓我更加有用去堅定自己的選擇。”
說到這,劉保國停了下,看向魏蘭蘭的目光不自覺深情款款:“對於我的選擇,她永遠都是不僅精神上支持,行動上更是。”
記者:“比如呢?”
“比如,明明那麼嬌小的一個人,為了想辦法攢錢,竟學著開小賣部。後來小賣部沒了,就去縣城打工。”說起這些,劉保國一點也不覺得自卑或羞愧。正如蘭蘭所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她就是很聰明啊,把小賣部經營的有聲有色。
記者沒想到看起來嬌嬌弱弱的魏蘭蘭是這般勇敢堅強的,轉而問她:“是什麼讓你這麼堅定支持自己的丈夫?”
魏蘭蘭眉眼一彎:“支持他和努力讓日子變更好,兩者不衝突呀。我一直記得老師對我們說過的話,知識改變命運。在量變還沒能引起質變之前,奮鬥的過程也是幸福的。兩人齊心協力,這條路走的也不孤單。”後麵那兩句話,有點故意拔高啦。其實她更想說,也許是她聰明,而且有經商的天賦吧。無師自通,一出手就乾的棒棒的。但她知道不能這麼說啦。
果然,魏蘭蘭這番話一出來,記者就知道,兩人確實都是文化人,說的話有邏輯有條理,還很有道理。
記者又問:“既然你有了開小賣部的想法,並且也開起來了,為什麼後來又放棄小賣部,去縣城打工呢?是因為小賣部不賺錢嗎?”
這問題一出來,劉星火一家可是嚇得心一顫,全都不自覺看向魏蘭蘭。心想,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她不至於說那麼難聽吧。
不料,魏蘭蘭實話是說了:“因為分家啦,大嫂想要小賣部,婆婆和公公也覺得應該給他們,隻能給了。”
記者很詫異,劉保國還在讀書,魏蘭蘭年紀也小,兩個人可以說還沒完全獨立,竟然就分家了。他忍不住將這困惑問了出來。
魏蘭蘭了,一臉‘這你就不懂了’:“在農村,兩兄弟都結婚了,一般都是要分家的。”
她也是來這裡才知道的,並且欣然接受了。
記者:“可你們夫妻不一樣,保國還在讀書。而且就算分家,小賣部是你開的,怎麼分家不是分給你們?”
聽到這裡,劉星火魏蘭芳兩人臉都白了,恨不能站起來,拿東西堵住魏蘭蘭的嘴。她這是想讓他們劉家,在全市人民麵前丟人嗎?
魏蘭蘭感受到了公婆直射過來的灼熱的目光,反應過來自己說的太坦白,可能讓他們臉麵無光。可她才不在乎呢。
她不在乎他們對自己的不公,自然也不在乎把他們的這些不公平說出來。她沒有要逢人就說的意思,可記者問到了,她犯不著撒謊呀。新聞就是得真實啊,她魏蘭蘭是講道德底線的。
魏蘭蘭秉著尊重新聞真實性,勇敢告訴記者:“小賣部是家裡的自留地,當初是全家人一起開荒整理出來的。建小賣部的土胚也是全家一起做的。是建好後,交給我經營,我每個月還家裡當初建小賣部的錢。”
“還要還家裡錢?”記者顯然是又吃了一驚。
魏蘭蘭點點頭:“也不多啦,就一個月二十塊。當時我可用心經營小賣部了,悉心經營之下,小賣部也確實能賺錢。我粗略算了下,最好的時候,一個月賺了差不多兩百塊呢。”
記者更不解:“既然小賣部這麼賺錢,又是說好給你經營,你怎麼願意給出去了?”
魏蘭蘭笑了,記者同誌可能接觸的都是講道理的文明人。
“小賣部能賺錢,這一點我是很高興。不過當初嫂子堅持要,公婆也覺得得給。一家人嘛,我也不好意思爭。再說,過年的時候我看到隔壁劉荷花,覺得她在城裡打工過的也不錯。就想著,反正開小賣部也賺了幾百塊錢,沒了小賣部,我剛好可以縣城打工,還能經常見到保國呢。”
劉保國聽到這,也笑了,如果不是記者在,可真想揉揉她的小腦袋。原來她當時小算盤是這麼打的,虧他還難受的不行,覺得對不起她。
劉家人,聽到魏蘭蘭什麼都老實說出來了,呼吸都差點接不上來。心裡叫喊著完了完了,本來想著在全市人民免券露臉,變成丟臉。再聽到小賣部最多的時候一個月差不多賺了兩百塊,全家人,特彆是魏蘭芳和宋雁荷,差點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為什麼小賣部在她們手裡,本錢都賣不回來的感覺?簡直要窒息了。
劉星火也難受,魏蘭蘭一個月賺那麼多,竟然才給自己二十塊!!!虧他這些日子還想著,小賣部給她經營,至少還能每個月有二十塊錢。
這二十塊錢,和她自己賺到的錢比,簡直不足一提。
真是氣得臉都快繃不住了!
在場的人中,記者最快留意到劉家人麵上表情的變化。知道不能再繼續就這個問題問下去了,不然可能會讓這一家人翻臉都說不定。
不過,他確實沒想到魏蘭蘭看上去那麼年輕,竟然這麼懂得經營小賣部。也許改天可以找她做個專題,指導一下想自己開店的個體戶?現在國家不是鼓勵人民積極創業嘛。
記者話題一轉,改而問劉保國帶媳婦去縣城後的一些事。
劉保國和記者說了下自己偶爾帶媳婦去學校食堂吃飯的趣事,魏蘭蘭插了一句:“第一高中的夥食真的很不錯,價格便宜又好吃。”
劉保國補了句:“蘭蘭最喜歡吃它的雞腿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