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遠侯府的正院再度熱鬨起來。
一是太子妃得子,二是世子薑知越“死而複生”,皇上親自派人去接,不日即將抵京。
人逢喜事精神爽,陳氏一下子像是年輕了十歲,容光煥發的接待來賀喜的女眷。
“陳妹妹正是好事成雙。”說話的人是魏國公夫人,她真心實意的為陳氏感到高興。“改日等世子回來,妹妹擺酒時我定會帶著兒女都來。”
陳氏含笑點點頭。“必是要下帖子請姐姐的。”
說起來兩府重新走動起來,倒還要感謝阿嬈。是阿嬈救了魏清姿,先前那層看不見的隔閡仿佛煙消雲散了一般,又恢複了先前的親近。
“等到世子回來,陳姐姐有得要忙了。”惠寧侯夫人笑道:“妹妹已經嫁了人,哥哥卻還沒成婚。您已經先得了小外孫,要趕快把世子夫人娶進來,早些抱上孫子是正經。”
她的話音才落,旁邊的人都附和起來。
陳氏笑容滿麵的應了,心情大好。今日跟自己交好的世家夫人都過來給她道喜,往常她們怕自己觸景傷情,從不敢在自己麵前提越兒的事。如今得知越兒平安的消息,開始紛紛替她出主意。
正房內歡聲笑語不斷,已經走到廊廡下的胡姨娘,頓時覺得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那些歡笑的聲音在她聽來分外刺耳,她幾乎咬碎一口牙,恨得抓心撓肝,更多的還是羞憤。
好好的世子之位,就這麼從手中飛了!偏生她已經宣揚出去,甚至邀請了相好的姐妹來吃酒,已經死了的薑知越,竟然被人找到了!還要回來——
就差一點,她的瑞兒就能當上世子。
她知道裡頭來的人都是世家貴婦們,來給陳氏道喜。
“胡姨娘來了。”正在她遲疑間,小丫鬟已經先揚聲通傳了,給她打起了簾子。
胡姨娘騎虎難下,隻得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先前她還有誥命時,雖然比這些人品級低些,也是能有位置坐的。這兒她先是被奪了誥命,薑知瑞封世子又無望,她過來隻會她們恥笑。
眼下京中人都盯著安遠侯府,連侯爺都叮囑過她,說是萬不能對夫人有一點兒不敬,若是生出事端來,就把她也送到靜水庵和薑姀團聚去。
故此陳氏雖然沒有叫她來服侍,胡姨娘卻不敢不來。
“奴婢給夫人請安。”胡姨娘先是給陳氏行了禮,又少不得給諸位誥命在身的夫人們請安。
雖然一眾貴婦們誰都沒有說一句諷刺的話,不過是微微頷首,那矜貴自持的神色卻讓胡姨娘覺得如芒在背——貴婦們自恃身份高貴,自然不會去嘲笑身份低賤的人。
胡姨娘攥緊手中的帕子,她臉色漲得通紅,仿佛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話。
眼下她隻能站在一旁,如陳氏的丫鬟一般,等著聽候吩咐。
陳氏瞥了胡姨娘一眼,淡淡的道:“我這兒不用你服侍,你下去罷。”
胡姨娘聞言,並沒有如蒙大赦的感覺,隻覺得陳氏心裡藏奸,是把她推到泥地裡踩,一點兒顏麵都不給她留。
可她不敢不從,隻得羞憤欲絕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薑知瑞已經在院子裡等她。
胡姨娘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還沒等屋子裡服侍的小丫鬟都下去,便哭訴道:“都怪你爹,一直拖著!如果早些立你為世子,哪怕是薑知越回來,皇上金口玉言的下了旨,他也搶走不你的世子之位!”
相較於胡姨娘自哀自怨的整天哭天抹淚,薑知瑞在最初的憤怒後,早就冷靜下來。
薑知越是站在東宮那一邊的,皇上也未必樂意見他回來。他不能自亂分寸,給人留下話柄。
“忍這一時的嘲笑又算什麼?”薑知瑞微微一笑,眸中是說不出的冷意。“娘,你也不要哭哭啼啼,平白惹得爹心煩。你想想,這薑知越四年多都沒消息,不覺得太奇怪了?”
胡姨娘好不容易止住了淚,細細思索起薑知瑞的話。
“能有一條命回來,卻說不準整個人是否齊全。”薑知瑞目露森然之色,道:“安遠侯世子,還能是身有殘缺的人不成?”
是了,這四年沒回來,裡頭定然有隱情。
被兒子點撥的胡姨娘頓時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瑞兒的世子之位還有希望!
“安貴妃和六皇子也一定不希望薑知越好端端的回來,平白給太子添了助力。”薑知瑞不緊不慢道:“娘你放心,他們也會想法子對付薑知越的。”
“眼下娘您要走的,就是趁此機會求爹,想法讓妹妹回來。”薑知瑞見胡姨娘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又道:“眼下正是好機會。”
胡姨娘連連點頭。
“這兩日娘被弄得心煩意亂,險些忘了件事。”胡姨娘心中一鬆,拉住了薑知瑞。“你表舅家的妹妹,我瞧著倒是個溫順乖巧、生得也水靈。就是前年你在我這兒見過一麵,名叫憐兒的。你表舅跟我提了,想把她送來給你做小。”
薑知瑞身邊一直沒個人也不是件事,免得他一直惦念著阿嬈。一時半會兒薑知瑞的世子之位無望,更是不能娶妻,否則妻子的家世就差了太多。
胡姨娘也有自己的私心。自己娘家人身世都不顯,女兒自然不能嫁給薑知瑞做正妻。可想到將來娶進來的高門貴女,自己甚至都算不上她正經婆母,身份更是低了一等。故此就想著在薑知瑞身邊放個娘家人。
“娘,我爹說得對,這節骨眼上你要謹言慎行。”薑知瑞對於添個人這件事倒是無可不可,他再次強調道:“姀兒的事讓你丟了誥命,誰是我舅舅?若論起來,那死了的陳清隨才該是我舅舅。”
胡姨娘隻覺得麵上訕訕的,應了一聲。
等到薑知瑞走後,她才嘟囔道:“平日裡跟六皇子、安貴妃論親時,怎麼不說跟我娘家沒乾係?”
可她知道最近薑知瑞心情不好,不敢觸他黴頭,自己嘀咕了一會兒,也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東宮。宜芝院。
今日是皇長孫的洗三禮,一眾皇族親眷、內外命婦們都入宮了。
皇上為了表示對長孫的重視,命人隆重的操辦。
太子和太子妃都要去應酬,孩子被太子妃抱走,最清閒的當數阿嬈。她雖為皇長孫的生母,這種場合卻不能露麵。在彆人眼中,本該由嫡母太子妃出麵操辦。
薑妙覺得於心不忍,這對阿嬈來說,實在有點殘忍。
而阿嬈卻很坦然,反而笑著安慰薑妙說她正好躲兩日清閒。
這兩日孩子看起來已經變得白嫩了不少,眼睛也完全睜開了。那雙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倒更像是阿嬈,太子說是像時林中的小鹿一般,清澈見底、天真無邪。
像小鹿……阿嬈忽然想起那句“呦呦鹿鳴”,一邊逗弄著兒子,無心的道:“不若小名就叫呦呦?”
她本是隨口一提,沒想到太子卻當即就答應下來,原先他們都叫孩子“寶寶”,自從阿嬈說完後,太子便當即改口叫“呦呦”。
孩子的大名不是她能決定的,甚至連太子也要問過皇上才能定下來。阿嬈知道太子是不想讓她難過,這個孩子生下來後,倒反而跟她的關係不大了。
如今她身子好些了,昨日就在奶娘的幫助下親自喂了呦呦。
呦呦肉乎乎的小臉、軟乎乎的小手都是那麼討人喜歡,她抱著就舍不得撒手。還是後來腰疼得厲害,才讓人把呦呦抱走。現在呦呦的小床已經搬到了他們房中,阿嬈決定親自照看一段時日。
阿嬈靠在大迎枕上,望著那張空蕩蕩的小床,唇邊也不由露出溫柔的笑容。
“選侍,寧嬪娘娘來了。”正在阿嬈出神時,忽然傳來結香的通報聲。
寧嬪自己大著肚子,本就行動不便,來了也該去太子妃殿中。阿嬈想起太子妃告訴她,她生產那日,寧嬪也過來了。
她和寧嬪素不相識,倒不知寧嬪為何對她如此上心?
阿嬈在心中正嘀咕著,寧嬪已經由宮女扶著走了起來。有段時日沒見,寧嬪的肚子又大了一圈,走路也笨拙了許多。
“見過娘娘。”阿嬈剛想要起身,寧嬪便笑道:“你還月子裡,小心傷了風。快躺著,本宮就是來瞧瞧你,順便沾沾你的喜氣。”
寧嬪這話說得懇切,阿嬈也沒有堅持。芳芷很有眼色的替寧嬪搬了一把大圈椅過來,放了軟墊和靠枕,請寧嬪坐下。
“本宮就說你是個有福氣的,果真得了兒子。”寧嬪坐下後,先是誇了一句,而後低下頭,摸著自己的肚子道:“本宮肚子裡的這個,隻怕是個女兒。”
阿嬈聽人說過從肚子的形狀能看出男女來,看寧嬪的肚子,確實像女兒。
“娘娘如今下定論為時尚早。”阿嬈微微翹起唇角,道:“是小皇子或是小公主還不一定,若是小公主,長得隨了娘娘,一定是個大美人。”
寧嬪看著阿嬈,目光中露出一抹驚訝。
她頭一次跟阿嬈正麵接觸時,感覺阿嬈安靜老實,是個安分的。如今看來,阿嬈倒也是個伶牙俐齒的。
“借你吉言。”寧嬪笑了笑,終於不再跟阿嬈繞圈子。“今日小郡王的洗三禮,太子妃竟也沒讓你露麵……”
寧嬪上一次來就特彆關注她和太子妃的關係。
阿嬈看向寧嬪的目光很坦然,神色也堅定。“太子妃娘娘是小郡王的嫡母,本來也該在娘娘身邊養著。妾身雖然愚鈍,卻也知道跟著娘娘才有小郡王的前程呢。”
她說完,寧嬪目露釋然之色。“你能這麼想,很好。”
“如今太子妃娘娘的哥哥就要回京了,娘娘的地位愈發穩固。”阿嬈猜測了一種有些狗血的可能,反客為主的試探道:“世子是個極有才華的人,有他繼承侯府隻會蒸蒸日上。”
寧嬪點點頭,讚許道:“你能這麼想,很好。”
見自己提起世子薑知越寧嬪沒什麼反應,阿嬈就知道自己猜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