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齊軒餘光一掃,發現正是上次他沒收下的銅板。小姑娘可憐兮兮地眨巴著大眼睛,但他不為所動,隻說:“我不需要,彆再拿出來了。”
“好、好的。”曲知春失落地收回手。
“快回家吧,天要黑了。”夏且歌在後麵提醒她。
“那,我先走啦,哥哥姐姐明天見!”
薑翎微笑擺手:“明天見。”
等曲知春走後,夏且歌突然問:“那個……靈體,是什麼意思?”
薑翎猶疑道:“這——”
莫齊軒打斷她的話:“你之後便會知曉。”
“哦。”夏且歌果然住嘴。
薑翎失笑搖頭,心說哪來的什麼“之後”,也就看準她容易糊弄。
不多時,他們就回到住所,在商討了接下來的計劃後便準備就寢。
可正當大家準備各自回房之時,夏且歌猛然捂住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
“唔!”
眼看她身形一晃就要倒下,薑翎連忙大步上前將她扶住。然而觸手所及卻一片冰涼,低頭再看,夏且歌已經闔上雙眸,不住地打起哆嗦。
“且歌,你怎麼了?!”
夏且歌緩了緩神,痛苦地道:“把我扶到,凳子上……”
薑翎連忙照辦,坐到一旁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夏且歌喘息著解釋:“彆擔心……我這是娘胎裡帶的寒症,沒得救,歇一會就好了。”
“沒得救?”薑翎震驚地喃喃,“不治之症?”
“是啊,就算是掌門,也拿這種病沒轍。”夏且歌牽了牽唇角,“醫者不自醫,我也沒辦法。”
薑翎看了半天也不覺得她在開玩笑,幾乎說不出話:“你……”
“沒事,我還能活好久。”夏且歌說,“最少幾十年,足夠了。”
薑翎聽得心裡發堵,歎息之後,一手托著她的腦袋,一手摸向她的抹額,想幫她解開放鬆一下。
夏且歌強打精神,按住她的手指:“彆,彆動。”
“好。”薑翎撤回手,“還難受嗎?”
“我…沒事。”
她說著沒事,可體溫卻不斷降低,寒意幾乎化作實體外溢,連帶著眼睫和眉毛都結了一層霜。
莫齊軒和寧昊炎都坐到對麵,蹙眉盯著她的狀況。
夏且歌撐著眼皮,含糊地說,“發病時,不能睡……陪我說說話吧。”
薑翎撫摸著她的鬢角,低聲問:“你想說什麼?”
夏且歌隨口道:“你們…有什麼理想沒?”
寧昊炎問:“什麼樣的理想?”
“就是你特彆想做的事啊。”夏且歌說,“比如我,我就想成為,能救治世人的大醫師。”
薑翎說:“像你們掌門那樣嗎?聽說他有大乘期的修為,醫術之高能活死人肉白骨,要他治病是論茶計算,一盞茶功夫就得一千枚靈石。”
夏且歌撇嘴:“那老頭黑得要死,但也是真厲害。不過我的目標可不是他,是我爹。”
她望著天上星辰,瞳光渙散,喃喃訴說:“我爹從前是紫霜閣的外門弟子,一輩子都在外峰乾雜活。他心地善良,經常免費替人看病,那些人都叫他‘活菩薩’。小時候他總是乾這乾那沒時間陪我,我還老在心底怪他,可現在我知道了,他是個值得敬佩的好大夫。”
“我以後啊,就要成為像他一樣的人。我要當最好的醫師,救治天下窮困之人,懸壺濟世,分文不取。”
她越說聲音越低,在沉睡的前一刻打了個激靈,含著鼻音問道:“你呢,寧昊炎,你以後想乾什麼?”
“我、我沒你那麼遠大的理想。”
“哎呀,大家都是朋友,隨便說說嘛。”
“我想的其實很簡單。”寧昊炎說,“我從小在山裡長大,後來爹娘被修真者所殺,我被一位獵戶帶走養大。一開始他不知道我是妖,還以為是被拋棄的孩子,後來發現了,也沒趕我走,他是個好人。”
“但沒過多久,蒼焰教的人來了,說要捉拿在附近行惡的妖。我那時才十歲,什麼都不懂,我想保護養父,於是化回原形跟他們搏鬥。可結果我活下來,養父卻被他們趁亂殺死。”
“再後來我就逃到山裡,打算一輩子不見人類。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個白裙子的女孩,她給了我很多好吃的,告訴我人類世界雖然險惡,但也有美好的地方。”
“她問我願不願意再嘗試一次,我說可以,她就親自把我送到了琉璃殿,那是專為妖族設立的宗門。她說讓我先進去,我去了,卻再也沒有見過她。一直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所以你想找到她嗎?”薑翎問。
“是。”寧昊炎說,“我想告訴她,人類世界很好,謝謝她把我帶到這裡。”
“真好啊……”夏且歌微微地點頭,“你呢彥竹,你肯定有很多想法吧?”
“我……”薑翎張了張口,竟不知說些什麼。
好在夏且歌已經意識模糊,閉著眼睛問道:“還有莫齊軒,怎麼都聽不到你說話?”
莫齊軒說:“我們要去萬象神宗。”
“哦,好地方。”夏且歌說,“三個月後,就是五年一度的開天門時間吧?聽說五大超一品門派,都會布置登仙梯,用以考驗想上山拜師的弟子。”
莫齊軒左手搭在桌上,微仰起頭望向夜空:“嗯,所以解決完這裡的事,我們就要儘快離開了。”
“你們一定可以成功的。”夏且歌由衷祝福。
薑翎說:“我們都會的。”
月光如霧,星辰閃爍,她低頭凝視夏且歌溫和的眉眼,忍不住想,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夏且歌能養成現在的性子。
若她有一個這樣的師妹,恐怕也會千嬌百寵,隻盼著她開心喜樂,其他什麼都不用操心。
“你這次出來,師門能同意嗎?”她問道。
“師父同意,隻有師姐不讚成。”夏且歌說,“她說啊,我這個性子又瘋又傻,早晚得被人騙了去。外麵的世界吃人不吐骨頭,有去無回。”
她的意識全然渙散,輕聲嘟噥起來:“可是瘋點傻點有什麼不好?人不瘋不傻,該怎麼活下去?”
薑翎怔怔地看著她,忽然聽到一句極輕的呢喃,仿若錯覺一般:“這世間,太苦了啊。”
“什麼?”她下意識問出聲。
“沒什麼。”夏且歌說,“我,可以睡了…你們,晚安……”
晚風拂過臉頰,對麵的莫齊軒和寧昊炎默然無語,薑翎低低地說:“晚安,且歌。”
**
第一天的時候,曲知春沒有出現。
薑翎趕到她家,才發現她正坐在門檻上,抱著大黑狗的屍體哭得傷心。
“大黃死了。”她抽抽噎噎地說。
薑翎蹲下身看她:“想哭就哭吧。”
曲知春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對不起靈姐姐,我好沒用,要是娘親在就好了……”
說著,她終於強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小聲抽泣起來。
而這也是這麼多天以來,薑翎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的淚水。
她傷心地說:“我好想娘親呀,我好想和爹娘在一起……”
薑翎靜靜地看著她哭,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但曲知春顯然比她想象得更聽話。過了會,這哭聲就停了下來,女孩擦乾眼淚,低聲說:“對不起靈姐姐,我給你添麻煩了。”
薑翎說:“你很棒了,知春。”
想了想,她從芥子袋中取出一個珊瑚珠的項鏈,遞到對方手中。
她不敢給太貴重的東西,怕被人奪走,但這珊瑚串倒是恰到好處。
曲知春愣愣地接在手裡,小心翼翼地問:“給、給我的嗎?”
“嗯。”薑翎溫聲說,“戴上吧,很好看。”
女孩眼睫還掛著淚水,猶豫了片刻,還是抬起手,仔細地把項鏈戴到了脖子上。
“謝謝你,靈姐姐。”
薑翎微微一笑,輕聲說:“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曲知春重重點頭:“嗯!”
……
無論歡笑或是悲傷,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夏且歌那“不到五成”的可能性,終於在她日複一日的昂揚鬥誌中,占據了上風。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鄒強。
“夏大夫,我昨晚足足睡了四個時辰,都不咳嗽呢!”他高興地說。
夏且歌笑道:“是啊,你是這些人裡好得最快的。”
鄒強激動道:“夏大夫,你真是神醫再世,俺以後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你!”
“彆彆彆!”夏且歌趕緊擺手,“折壽啊,使不得!”
等收拾好東西往外走的時候,門邊的莫齊軒率先問:“有成效了?”
夏且歌肯定地點了點頭:“這個藥方有效!蔡大娘他們也有明顯好轉!”
莫齊軒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問她:“你確定嗎?”
夏且歌的語氣充滿自信:“確定!等我再改良一下,保證能把大家都治好!”
莫齊軒說:“我數三個數。”
夏且歌愣住:“啊?什麼?”
莫齊軒接著說:“數到三,大家一起朝城外跑,阿翎你帶上夏且歌。”
寧昊炎在一邊低聲說:“監視我們的人一直沒離開。”
“三,一,一……”莫齊軒深吸一口氣,“跑!”
話音一落,三把飛劍一齊祭出,風馳電掣朝著城外猛衝。
夏且歌被薑翎死死拽住,眼淚差點飆出來:“等等我恐高——”
“轟!!”
數道黑影閃現在半空中,試圖擋住他們的去路,招式齊發猶如電閃雷鳴。
而身後亦是數名追兵,仿佛惡鬼纏身般陰魂不散。
薑翎和莫齊軒對視一眼,一個繼續向前,一個猛地停住飛劍,轉身對付追兵。
泰阿劍乃土相之劍,渾厚沉重,一擊劈下便打落兩人。血液浸透了劍身,金色脈絡在漆黑的劍體上蔓延,莫齊軒高舉雙臂,靈力傾瀉猶如山嶽崩塌!
幾名追兵要麼閃躲要麼被擊落,他趁機飛快轉身,極速禦劍跟上薑翎他們的身影。
長劍劃破長空,衝出結界,一直朝著遠處飛去。
在他們身後,猛烈的靈力驟然爆發,一道劍影如遊龍般掠過!
那是一名元嬰期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