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醉月樓外。
莫齊軒在一眾女子的調笑聲中,跌跌撞撞走出後門。
他麵色潮紅, 衣衫散亂, 一看就是放縱一夜,醉得不輕。
忽然,兩個人影從天而降, 其中一個手持麻袋,將他牢牢困住。
“唔!”
“閉嘴!”
少年掙動兩下, 其中一人抬腳便狠踹了過去,他身子蜷縮僵硬, 很快便了無聲息。
那兩個人就這樣扛著麻袋跑遠,左顧右盼, 避開人跡。
在無人發現的角落,有黑影一閃而過,悄無聲息鑽進醉月樓中。
此人自然就是謝溫韋, 他跳進魚曉霜的房間, 對著薑翎道:“計劃通,我們也該走了。”
薑翎立馬起身, 說:“好。抱歉曉霜, 我沒有解藥, 隻能等他回來給你。”
魚曉霜並無怒色, 反而笑道:“沒關係, 我都理解,況且你們也是為了保護永肅城。”
薑翎愧疚地道:“無論如何,都給你添麻煩了。我們先告辭一步,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好。”魚曉霜微笑點頭,目送他們離開。
……
這次的計劃其實並不難, 至少對薑翎和謝溫韋來說如此。
他們的任務隻有兩個:將消息上報督察院並請求救兵,以及到馭獸宗外接應莫齊軒。
薑翎站在郊外的密林中,把永肅城的信息凝縮到一張紙上,連同自己右手的扳指一並放入加密過的紙鶴裡,抬手將其拋於天空。
那扳指正是太初劍宗親傳弟子的身份銘牌,隻有用上這個,才能讓他們足夠重視。
完成這份工作,她就馬不停蹄和謝溫韋從小路趕到馭獸宗外,隱藏氣息耐心埋伏。
而這一次,他們一直等了一天一夜,也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時間太久,薑翎雖然滿身疲憊,但更擔憂莫齊軒是否遇到了遇險。
恰在此時,一陣喧嘩聲由遠及近,自宏大的山莊向外爆發。
隨之而來的便是滾滾焰火,滔天的火勢仿佛要把堆積的陰雲也舔舐燒儘,耀眼的火光,在尖叫聲中越演越烈。
薑翎即刻起身,飛快往山腰跑去,那裡就是馭獸宗的某個後門,也是他們商量好的接頭地點。
有人影猛地撞開鐵門,捂著口鼻自濃煙中竄出,可薑翎定睛一看,卻發現那並不是莫齊軒。
接著是越來越多的人,有修士,有普通百姓,大多狼狽不堪,猶帶傷痕,慌不擇路從門口哭叫著狂奔。
一連跑出二十個人影,都不見莫齊軒的蹤跡,薑翎隨手抓住一人詢問,得到的回答也隻是:“啥?新來的小夥子?不知道啊,是他放我們出去的!”
謝溫韋凝重道:“怎麼辦,現在進去嗎?”
他話音剛落,隻聽轟隆一聲巨響,那山莊裡不知發生了什麼,有無數碎屑被炸得漫天飛舞,黑煙滾滾上升,幾乎覆蓋天際。
薑翎心跳一空,再也顧不得其他,抬腳就要往裡衝。
就在她即將踏進鐵門的前一刻,一個熟悉的身影驀地衝出,黑色的衣裳沾染了不少灰塵。
“阿翎?”莫齊軒的腳步頓住。
“太好了,你沒事!”薑翎心臟一鬆,攥住他的手就朝外跑去,“先離開這裡再說!”
謝溫韋瞧見他們兩人,頓時鬆了口氣,腳下的仙劍變大兩倍,成功將他們接了上來。
他迎著風聲問:“什麼情況?”
莫齊軒說:“我本打算先搜集證據,然後找機會逃跑,沒想到他們抓捕靈獸和修士,是為了采用禁術吸收靈力,甚至挖取他們的靈根。為了防止有更多人遇害,我乾脆斬斷鐵鏈,放走了他們,順便放火掩蓋行蹤。”
“是不是很危險?”薑翎說。
莫齊軒沒有隱瞞:“此地雖然隻是分支,但不乏元嬰和化神期的大能,他們大多處於閉關狀態,所以才讓我抓到空子。若不是你們來得及時,我還真不一定能逃得掉。”
薑翎心有餘悸:“沒事就好,我們已經傳信給督察院,相信他們會派人過來支援的。”
說話間,人已經逃離馭獸宗的領地,飛落到城牆之上。然而,在抬眼望向永肅城的刹那,所有人都不禁一怔。
隻見原本一派安寧的城池,竟然黑煙彌漫,死氣橫生,在陰雲之下,如同百鬼聚集一般陰森可怖。半空之中,更有紅霧沉浮,粘稠濕冷,望不到儘頭。
謝溫韋被驚得差點說不出話:“這是什麼?”
莫齊軒盯了半晌,緩緩開口:“獻祭之陣。”
“獻祭?”薑翎稍愣,“他們要獻祭什麼?”
莫齊軒臉色陰沉:“整座永肅城。”
薑翎震驚不已:“是馭獸宗乾的嗎?因為計劃敗露,所以寧願同歸於儘?”
“這座陣已經布置了很久,我猜現在發動,是為了汲取整座城的靈力和生氣,轉為法力收歸己用,好讓他們有能力逃過一劫。”
“他們瘋了吧!”謝溫韋大怒,“敢這麼做,群仙盟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們已經瘋了。”莫齊軒說,“但我想,這應該離不開天魔族的誘導。”
“現在怎麼辦?”薑翎按住劍柄,神色肅然。
莫齊軒冷靜地道:“初步判斷布陣者分布在東、西、北個方向,修為至少在元嬰以上,如果正麵交鋒,我們絕對沒有勝算,為今之計隻能是等督察院的人……”
謝溫韋突然說:“我可以叫救兵。”
莫齊軒一頓:“誰?”
謝溫韋說:“我師父。”
語畢,他指尖一晃,便夾住一張白色的符紙。
“這是臨走前他交給我的,隻要我點燃這張符紙,他就會在半個時辰內趕到。抵擋陣法半個時辰,我們未必做不到。”
說著轉頭看向薑翎,後者瞬間意會,隔空打了個響指,符紙便頃刻燃燒殆儘。
莫齊軒仍舊眉頭緊蹙:“沒記錯的話,九長老應該是合體上品。”
“是。”
“半個時辰恐怕不夠,還是等督察院的人來吧。”
謝溫韋卻笑了:“那督察院的人要多久?”
望著莫齊軒凝重的臉色,他淡淡道:“少說兩個時辰,是吧?萬一到時候,這裡的人都死光了呢。”
莫齊軒冷聲道:“就算九長老真的能在半個時辰內趕到,可在這段時間裡,你又能做什麼?”
“救人!能救一個是一個!”謝溫韋斬釘截鐵,抽劍出鞘,“我們有一身修為,當然可以幸免於難,所以我們就能隔岸觀火,什麼都不做嗎?”
莫齊軒的語氣更重:“這是最好的辦法,否則我們都要陪葬!”
“我相信師父。”
謝溫韋昂起頭,眼底倒映著漫天紅霧,沒有一絲動搖。
“就算半個時辰內,他來不了……”
“那我也認命。”
話音未落,人就已經踏上飛劍,隨時準備禦劍而出。
莫齊軒攥住他的手腕,在風聲呼嘯中沉聲道:“遙舟,彆衝動!”
謝溫韋撥開他的手指,回眸的一刹,眉眼流露出輕柔的笑意。
“在我入道之初,阿姐就曾說過——護蒼生於水火,救黎民於危難,這就是我們謝家的使命。”
“有些事,我一定要做。”
他的背影如風掠去,莫齊軒冷沉的嗓音飽含怒氣:“謝溫韋,回來!”
可對方的身影已經走了太遠,那一襲青衫筆直地衝著西部飛去,眨眼就被紅霧吞沒。
“瘋了。”莫齊軒不可置信地搖頭。
薑翎未曾答話,她佇立少頃,抬手召出飛劍,沉默地站了上去。
莫齊軒驟然回首,頭疼地說:“阿翎,你也要跟他一起胡鬨?”
“可我不能坐視不理!”薑翎神情堅定。
“我好不容易才有的修為,好不容易才有的靈根……”她深吸一口氣,認真地敘說,“你知道嗎?在衍化火靈根的那一刻,我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莫齊軒伸手欲要攔她:“你現在去就是送死!”
可薑翎已然轉頭,自顧自地說完:“那個時候我就發誓,但凡一口氣在,我就要救這些無辜的人。”
她乘風而去,留下的隻有一句輕飄飄的——“抱歉。”
“……”
莫齊軒站在原地,臉色冰到極點。
良久,他垂下眸,眼中墨色翻湧,喃喃出聲:“真是瘋了……”
這些人的死活,與他們何乾。
這世上所有的人,全部都該死。
為什麼要救他們?
為什麼、為什麼……
他叩問著自己,站在城牆之上,將整座城池收歸眼底。
濃鬱的殺意和死氣將這座沉睡的城重重掩埋,初日的光輝沒能突破烏雲,灰蒙蒙的蒼穹,完全被紅霧覆蓋。
漸漸的,有人察覺了異常,懵懂地出門查看。
不少人在吸入黑煙的一瞬,就昏迷倒地,尚且清醒的人立刻尖聲喊叫,沒多久也變得不省人事。
平靜的城市被哀嚎和悲吼打破,他們哭喊,逃跑,相擁而泣,瑟瑟發抖。
這對他們來說更像是一場夢,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並且心存僥幸,以為能有人來救他們。
不會有的,莫齊軒冷酷地想,群仙盟腐敗昏庸,修仙者獨善其身,還有誰會在乎這一方小城的死活呢?
迷蒙的天際,陡然閃現兩束強光,一紅一藍,一北一西。
紅霧被擊開缺口,風雲震蕩,黑煙四散。
莫齊軒知道,那是薑翎和謝溫韋的靈力。
但他要在這裡等督察院的人,等談子真到來。
他……
他閉上眼,或遠或近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像是求助,又像是絕望。
手指找到腰間的荷包,將它緊緊攥住,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見。
下一刻,白光一閃。
劍,出鞘了。
冷風吹動衣袂,他轉身朝著東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