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轉乾坤陣, 以身為祭,化信仰之力為最強攻擊。
陣成的一刻,數十萬信徒一齊抬頭, 但見紅光漫天,所向披靡。
萬名魔族發出慘痛的哀嚎,有的被攔腰斬斷,有的被活活擊飛, 數不儘的屍體墜落在地,化作熊熊燃燒的黑色火焰。
薑翎咬著牙站了起來。
她飛到大陣前方,直麵魔軍,纖細的身影像一柄凜冽的利劍。
“教主以身祭陣,扭轉乾坤, 我等亦將拚死殺敵,庇佑家園, 捍衛九州!”
女子鏗鏘的話語,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今日一戰, 隻可進,不能退!”
萬千將士爆發怒吼,在血氣濃鬱的戰場上, 一往無前。
“殺!殺!殺!”
半空中, 龐大的怪物, 朝薑翎投來了陰冷的目光。
他身長十丈,有著類似人的構造, 卻覆滿鱗甲,通紅的雙眼布滿戾氣,令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他的身子動了, 如同閃電般襲向薑翎,不留一絲喘息的機會!
無妄……
薑翎緊盯他的身影,毫不猶豫地應戰。
他的修為相當於人族的渡劫巔峰,而飛瑤隻是化神上品,如果被擊中,絕對沒有生還的可能。
但她有的,從來不是自己一人。
在無妄的利爪抵達麵前的瞬間,謝溫韋、樂玉珂和師尋綠同時趕來,共同幫她抵擋攻擊。
三位化神期的強者,攜手構築起最後的防線,撐過了最後一炷香的時間。
就在他們傷痕累累、精疲力儘之際,忽有震天喧囂由遠及近,頃刻間天光大盛,仿若烈日當空。
上千名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正從天際趕來,浩浩蕩蕩壓滿蒼穹。
他們的援軍,到了。
無妄猩紅的眼睛迸發出強烈的怒火,冷酷而瘮人,可他終究還保有理智,不甘地收回手。
他張開血盆大口,咆哮似的吼聲從空中震開,所有魔軍渾身一顫,像是發條用儘的木偶般停下動作,齊刷刷湧向蒼穹。
天之裂隙越開越大,魔族士兵在無妄的號召下重返天外,放棄本次進攻,等待下次降臨。
但不管怎麼樣,他們贏了。
薑翎怔愣地看著這一幕,感受到淚水滑落臉頰,不知源於她自己還是飛瑤。
一聲深沉的歎息在耳畔響起,滄桑沉鬱,仿佛遠古時代的遺留。
下一刻,逼真的幻境,就這樣寸寸化作碎片,從他們眼前飛走。
周圍變得漆黑一片,像是隔絕了時空的禁地。
薑翎還沒從衝擊中緩過神,就像陷入深深的眩暈中。
錯亂的記憶湧上腦袋,從破碎的隻言片語中,她明白這是飛瑤的記憶。
她看到一個破舊的村莊,在某個暗沉的黑夜被火光吞噬,血水與焰火糾纏,濃煙滾滾淹沒一切。
遍地橫屍裡,她是唯一一個活人,瑟瑟發抖躲在石牆後。
腳步聲一下一下響起,她抖得更加厲害,將頭緊緊埋在膝蓋裡。
很快地,腳步聲停了,她抬起臟兮兮的臉蛋,小心翼翼地睜大眼睛。
然後,她見到了此生都難忘卻的一幕。
黑袍的青年自火光中走來,居高臨下垂眸而視,俊美的麵龐在金黃的光暈中仿若神跡。
這裡的一切都如此肮臟,唯有他,一塵不染,美好得像是錯覺。
“傷害你的人都死了,現在,你可以去想去的地方。”
他的嗓音低沉冷冽,像山間幽泉,又像醇厚清酒。
而她怔怔地不敢眨眼,生怕他是轉瞬即逝的錯覺。
男人不說話,就這樣安靜地望著她,深邃的麵容沒有一絲波瀾。
於是她明白了,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撐著膝蓋,搖搖晃晃地起身,衣裳臟破,滿臉灰塵。
唯有一雙眼睛,明亮驚人,迸發出不屈的光芒。
“你能帶我走嗎?”她問。
男人微微地笑了,朝她伸出瘦削冷白的手掌。
“正有此意。”
畫麵戛然而止,薑翎的意識逐漸回籠。
她知道,那個救了飛瑤的人就是褚冬。
彼時,他還不是權傾一時的教主,就連容貌也是極其年輕的模樣,輪廓尚帶柔和,眸光也沒有那麼深沉。
眼前的畫麵開始波動,她聚精會神,陷入下次的記憶碎片。
這次的她出現在一間宮殿裡,金磚鋪地,紅木的柱子雕刻龍紋。
這是曾經的燭龍教,初具規模,卻遠不及後來的輝煌。
身著紫袍的老人頭發半白,雙膝跪地,義正言辭地宏聲道:“教主,神鼎閃現紅光,此乃不詳之兆!這是真龍的警示,這個女孩,早晚會您帶來災難!”
她躲在褚冬身後,默默聆聽他的斥責,失落地垂下頭,以為自己又會被遺棄。
然而,褚冬僅僅隻是摩挲手上的扳指,漫不經心地說:“祭司,你嚇到我的聖女了。”
祭司的表情僵住,不敢置信地拔高音調:“聖女?”
飛瑤也愣住,抬眼去瞧褚冬的神色,想判斷他是否在開玩笑。
褚冬隨手拍了拍她的頭,淡笑著說:“是啊,這女孩有至純至淨的仙品水靈根,當聖女不是正合適?”
祭司悲痛地大喊:“教主,此女留不得啊!”
“留不留得,自然是我說了算。”褚冬冷漠的嗓音不容置喙,“燭龍教,不需要質疑她的人存在,明白嗎?”
祭司終於屈服,一臉灰敗地低頭:“謹遵教主之命。”
等他走後,飛瑤便仰起頭,好奇地詢問:“當聖女……需要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褚冬說,“你隻要接受供奉就好。”
她懵懂地點頭,心裡是止不住的高興。
畫麵又一閃,這次的飛瑤站在鏡子前,薑翎清晰地看到一名漂亮的少女,稚嫩活潑,生機勃勃。
她悄悄地溜出門,鑽到褚冬的宮殿,安靜地伏在桌上看他處理公務。
他們好像已經習慣這樣的相處,誰都沒有多說什麼。
直到很久之後,褚冬放下筆,她才突然開口:“教主有見過真龍嗎?”
得到的回答卻出乎意料:“世上沒有這種東西。”
她愣住,褚冬偏過頭,平淡地說:“燭龍教的所有教義,彆人可以相信,但你不需要。”
“清醒,堅定,乃至於冷漠,這就是你作為聖女的責任。”
她沉默良久,似懂非懂地點頭:“是。”
“還有。”褚冬不易察覺地勾起唇角,露出若有似無的笑意,“沒人的時候,可以叫我的名字。”
“我叫褚冬。”
她笑了,說:“好,褚冬。”
畫麵再度消失,可這一次,薑翎隻覺心臟抽搐著疼痛起來。
好像心底有個人在喊:不要走。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麵前就切換到另一幅景象。
這次的飛瑤完全換了個模樣,鏡子前的她美麗優雅,一舉一動都雍容華貴,那雙清澈的眼眸,卻再也看不出半分情感。
她平靜地轉身,獨自走到褚冬所在的宮殿,然後垂著頭,沒有起伏地彙報完燭龍教的情況。
這時的褚冬也已和後來的模樣彆無二致,冷峻深沉,是真正的帝王之姿。
但此刻的他還會露出微笑。
在飛瑤說完後,他便微笑著詢問:“新送的茶味道不錯,要來嘗嘗嗎?”
飛瑤驀地抬首,眼裡的驚喜完全掩飾不住,流露出雀躍的表情。
“好啊。”
她坐到窗邊,手捧茶杯,眼睛望著外界的景色。
在這昏暗的大殿裡,難得有這麼溫馨寧靜的時光。
茶水很快喝完,她放下茶杯,向褚冬道彆。
臨走之前,她問了個奇怪的問題:“如果這世上沒有真龍,那神呢?神會存在嗎?”
後一句話卻像喃喃自語:“神……會懂得什麼是情愛嗎。”
褚冬靜靜地看她,語氣依舊平淡:“我不知道。”
飛瑤恍然驚醒:“是我胡言亂語了。”
她匆匆離去,回到宮殿,站在鏡前竭力平複心跳。
於是鏡子裡聖女的臉,又變成麵無表情的樣子。
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清醒,堅定,乃至於冷漠。
不要癡心妄想,飛瑤。
你窮儘一生,都隻能做無欲無求的聖女。
畫麵像水紋般散開。
最後的場景,是魔族來襲,褚冬即將出戰。
她站在空曠大殿的一角,沉默地聽著祭司苦口婆心的勸說。
“教主,他們太強了,隻有獻祭聖女的血脈和靈根,開啟九轉乾坤陣,才能勉強抵擋到援軍到來啊!”
而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教主動怒。
他猛然回首,黑沉的雙眸冷如寒冰,鏘地一聲拔劍抵到祭司頸側。
“誰敢用聖女獻祭,我就讓他血灑當場!”
撲通一下,祭司滑跪在地,戰栗不已。
褚冬緩緩地收回劍,朝著殿外走去,高大的身影映照著天邊紅光,孤寂而寥落。
在出門的一刻,他腳步微頓,沒有回頭。
“我會回來找你,不準死。”
飛瑤深深地凝望他的背影,藏起悲傷,漾開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