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曼寒拿起桌上的靈簡,一行一行看下去,越看越心驚,不覺喉頭發緊。
“他到底想乾什麼?”她喃喃地說。
“你還沒明白嗎?”遊影坐直身體,麵容沉靜,“借助我國之力,扶持真武朝新帝即位;再憑借真武朝的勢力,幫我坐穩王位。”
蒼曼寒不可置信地搖頭:“好大的膽子。他就不怕被兩國聯合絞殺嗎?”
“他當然不怕。”遊影短促地笑了一聲,漫不經心轉動手上扳指,“天聖教、莫家、謝家還有太初劍宗……哪個不是甘願為他赴湯蹈火?他是鐵了心,要把這九州攪成一趟渾水啊。”
蒼曼寒凝眉:“如果我們就此答應了他,到時候天聖教來勢洶洶,就真的無人能夠阻攔了。”
遊影反問:“如果我們不答應他呢?”
蒼曼寒沉默了。
到那時,就不僅僅是天聖教的問題了,他們蝕日國,隻怕會屍骨無存。
遊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和真武朝硬碰硬,我們不是對手。當今之計,是如何保存自己,抵禦內部瓦解和魔族進攻。”
“隻能這樣了。”她自言自語。
“是。”蒼曼寒低下頭,“我明白了。”
可看似淡定的遊影,卻倏然攥緊手掌,嘴角抽動。
“引狼入室。”她垂眸一笑,苦澀自嘲,“我要當蝕日國的千古罪人了。”
“主上何出此言?”蒼曼寒蹙眉,“沒有您,蝕日國早就被那虎視眈眈的真武朝給殲滅了!”
遊影歎道:“蝕日國山河破碎,真武朝又何嘗不是江河日下?不過看誰撐得久些罷了。隻可恨我這具殘軀破體,扛不住萬裡江山,能做的,也隻有儘力去保一時太平。”
“這麼多年,我一心與老頭子和他那些個不成器的兒女爭權奪利,外加嚴厲防範蒼焰教,卻沒曾想,真正能吞掉我們的那匹狼王,原來已經潛伏許久。”
“……”蒼曼寒一時說不出話。
這麼多年,她眼裡的遊影都是運籌帷幄、從容自滿的模樣,但這一刻,不知是不是搖曳的燈火擾亂人心,她竟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彷徨苦楚之色。
而她說的話,能做的事,也隻有一件。
“我永遠陪在您身邊,主上。”
遊影怔了怔,臉上的恍惚如鏡花水月般散去,隻剩下一如既往的鎮定自若。
“我知道。”她溫聲說,“對了,明天要辛苦你,和他們一起去趟天聖教的分舵。如果他們在協議中描述的情況屬實的話,我想,這筆交易也並非做不得。”
“好。”蒼曼寒應下。
於是次日一早,幾人便一同出發,前往巡視天聖教在附近的據點。
這家分舵霸占了一處小鎮,規模不大,卻井然有序,從飛劍上就能遠遠看到煥然一新的民居和新建的橋梁。
一個鎮子外加兩個村莊,都已成為天聖教的信徒,蓋因位置較為偏僻,所以並不引人注目。
這也是蒼曼寒第一次深入天聖教內部。
不同於探子上報的消息,有些東西唯有親眼看到,才能明白何為震撼。
沒有一尊雕像,也不供奉任何神明。
這裡有的,隻是施工的工匠、往來的商販、揮灑汗水的農戶。
他們喬裝打扮,走在路上,聽他們討論去年的豐收,談論裡正新辦的案子,還有私塾這些天又教了什麼。
他們應該歌頌蝕日國,歌頌皇帝陛下,而不是天聖教,蒼曼寒在心裡對自己說。
但她的目光掠過一張張笑臉,忽然又感到難以言喻的羞愧。
她不是不知道,外麵的百姓過著什麼樣的生活。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愚鈍麻木,流離失所。
她一遍又一遍地發誓,要讓所有人都過上安居樂業的好日子,可一百年過去,她感到的隻有無力。
但原來,這些不是完全不能實現。
她終於不得不承認,這些人,和該死的蒼焰教是不一樣的。
看著眼前的景象,她忍不住問出口:“如果不信仰神,天聖教是以什麼為支撐呢?”
莫齊軒笑了:“不信仰神,當然就信仰人。”
蒼曼寒默然,跟著他繼續往前走。
走了一段,便來到祭壇旁邊。
這裡種滿了海棠花,一簇又一簇,迎風招展,美不勝收。
薑翎走過去,俯身摘下一朵,塞到蒼曼寒手裡。
“信仰是很強大的力量。”她認真地說,“我曾在秘境裡見到燭龍教的過往,竟然彙聚一方之力,抵禦魔族入侵——那可是差點覆滅九州的強敵。”
“他們信仰天聖教,我們就能獲得更大的力量;同樣地,如果他們願意相信自己,也就能煥發出真正的活力。”
蒼曼寒低頭看著那朵海棠花,驀然想起遊影意味深長的一段話。
“父皇此前曾教過我一個理論,我雖不認同,但還是想說與你聽——開民智,啟民心,豈不是助長反叛勢力?何如愚民之策,保我江山萬世太平。”
她苦澀一笑,彆過臉去,望著天空沒有說話。
陛下在位多少年了?好像是七十八年吧。
如果沒了遊影,這江山,還能交給誰呢?
不能讓他們得手。
她在心底重複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