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百無聊賴的一天。
薑翎撇開侍女, 獨自走進禦花園。
逗花喂魚,賞景發呆,這些事她做了無數遍, 早已經喪失興趣。
可這宮裡, 還有什麼彆的去處呢?
她神色懨懨,剛準備打道回宮, 省得母妃不悅, 忽然聽見假山後傳來異動。
一道被刻意壓低的男聲模糊傳來,好像說的是:“這次你跑不掉了。”
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正是她那倒黴皇弟薑恪。
她有點頭疼,雖說他們倆關係不算好, 但也不能由著他在父皇眼皮底下欺男霸女, 免得惹出禍事。
這樣想著, 她已經款款走了過去。
那裡的人果然是薑恪, 他正派兩名手下按住一名少年的肩膀,將他抵在假山上。
藍衣少年背對她看不清臉,薑恪的表情卻肉眼可見惡狠狠的, 顯然不懷好意。
“薑恪,你在乾什麼?”她蹙眉出聲。
薑恪嚇了一跳,縱然平日裡不服她, 但畢竟是做壞事被抓包, 一時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可轉念一想,這次他實際是占理的, 畢竟上次這家夥誆了他不少錢,還害他白挨一頓罵,這次見麵還敢挑釁他,教他怎麼咽的下這口氣!
但還沒等他發作, 就聽薑翎不鹹不淡地道:“今日的課業都完成了嗎?若是母妃抽問,你該如何交代?”
薑恪最害怕父皇,其次是他母親德妃,聞言頓時耷拉下臉,揮手命令兩個小太監撤開。
見薑翎仍站在原地,他這才不情不願地轉身,走之前還不忘回頭,凶巴巴地威脅道:“算你好運!這次就先放過你!”
薑翎眉頭皺得更深,薑恪不敢停留,灰溜溜地跑遠了。
薑翎鬆了口氣,好奇地走上前,終於瞧見了那少年的臉。
是銀羽國的質子,莫齊軒。
她一愣,莫齊軒抬起頭,微笑著向她行禮。
“多謝公主出手相助。”
他長了張過於漂亮的臉,宮裡的皇子都不喜歡他。再加上他性格淡漠,身份尷尬,處境的確不容樂觀。
好在這次,她來得及時,這張臉還是白皙俊美的模樣,身上衣服也完好無損,不像受了什麼傷。
“沒事吧?”薑翎隨口問。
莫齊軒卻微微蹙起眉,手捂著肩膀的位置,歎息道:“肩膀有些傷著,不過不礙事,在下回去修養一段時日即可。”
薑翎怔住,怎麼看都看不出他肩膀的傷,但瞧他臉色蒼白的模樣,應該不是作假。
猶豫了一下,她說:“那我送你回去吧,算是幫薑恪賠禮道歉了。”
莫齊軒輕輕點頭:“那便有勞公主了。”
他住的地方很偏僻,一座荒廢的宮殿,跟冷宮也沒什麼區彆了,甚至連下人都沒有。
但即便如此,裡麵的房間還是整潔乾淨的,可見他時時打掃,不曾懈怠。
薑翎走的時候,他還堅持站在門口,目送她遠去,讓她心裡很不是個滋味。
於是第二天,薑翎專門拿著宮裡最好的化瘀散,偷溜出宮又來到了他的住所。
莫齊軒正在看書,有點驚訝地起身:“公主怎麼來了?”
薑翎輕咳一聲,把化瘀散擺到他的桌子上。
“這是化瘀散,我在殿裡找到的。”她語氣故作隨意,“你不是受傷了嗎?都是薑恪的錯,我是他姐姐,理應幫他賠個不是。”
莫齊軒拿起藥瓶,眼神誠懇:“公主宅心仁厚,在下感激不儘。”
薑翎被他的目光看得臉熱,猛地轉頭,道:“沒什麼。本宮還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請恕在下招待不周。”莫齊軒在身後輕聲說。
薑翎擺擺手,飛快地走遠了。
回到宮裡,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後悔恨不得吞了舌頭。
什麼下次,閒著沒事乾嘛答應人家下次再去!
沒辦法,之後她拿著見畫做好的桂花酥,又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莫齊軒更加驚喜,還回贈了她一副山水先生的畫作。
她愛不釋手,頓感自己的桂花酥過於寒酸,回去之後,絞儘腦汁選了枚玉佩送了過去。
一來二往,他們倒是混熟了不少,後來就算沒有什麼“禮尚往來”,她也常常往那裡跑。
儘管不願承認,但每次去莫齊軒那裡,她都在隱隱地期待著。
大約也是這宮裡,唯一值得期待的事了吧。
這一次,莫齊軒親手做了隻風箏送給她。
母妃是不準她乾這種事的,於是他們就在莫齊軒那小小的宮殿裡,一齊放飛了老鷹形狀的風箏。
莫齊軒的手藝很好,風箏也飛得很高,她用剪刀將風箏剪斷,盼著它能飛離這深宮。
後來,薑翎被母妃發現獨自外出的事,被罰了一個月禁閉。
禁閉結束,她不敢亂來,熬過半個月,才尋到機會去找莫齊軒。
然而,在那幽暗的宮殿中,她似乎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她的腳步僵在門口,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莫齊軒就擦著手,緩緩地轉頭望來。
腳下的屍體還流著鮮血,他卻麵不改色,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慢悠悠道:“真是失禮,竟然讓殿下看到如此汙穢的畫麵。”
“你……”
薑翎分不清自己是恐懼還是被欺騙的憤怒,張開嘴卻說不出話。
莫齊軒輕歎一聲,跨過那具屍體,走到她麵前。
“殿下,我讓你討厭了嗎?”他輕聲地問。
他的臉上還是那副溫和無害的表情,隻是漆黑的眼底,隱隱翻滾著隱晦的情緒。
薑翎閉上嘴,不出聲。
莫齊軒卻笑了,幽幽地說:“不討厭,那就是喜歡了。”
薑翎隻覺他腦子有病,目光不受控製地越過他肩膀,似乎想瞧清楚地上的人是誰。
下一刻,天旋地轉。
腕上傳來輕微的痛感,她被莫齊軒攥住手腕,抵到了牆壁上,完全動彈不得。
他離得很近,近到纖密的睫毛都看得清楚。
呼吸交織,心跳加快。
薑翎瞳孔縮緊。
莫齊軒輕笑道:“公主殿下,你真的很容易掉以輕心。”
薑翎頓時回神,瞪他一眼,用力掙紮起來:“你放開我!”
莫齊軒抓住她的手如鐵鉗般不可撼動,柔聲說:“殿下,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薑翎被他逼得沁出薄汗,氣鼓鼓地說:“你弄疼我了!”
莫齊軒的力度下意識一鬆。
薑翎抓住機會,一把將他推開,急匆匆地喊:“我沒什麼可回答你的!”
然後便快步跑出宮,慌忙地離開這裡。
莫齊軒站在原地,幽深的目光注視她的背影,沒有追上去。
從這以後,薑翎再也沒有找過他。
偶爾在禦花園相遇,她都避而不見。
莫齊軒也隻是遠遠地朝她行禮,鎮定自若,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薑翎心裡不安又失落,幾度糾結,竟然就到了她的生辰。
這是個出宮的好機會。
她打著去找舅舅的幌子,終於求得母妃和父皇放她出宮半日。
於是當天一大早,她就急不可待離了宮,在舅舅家吃完早飯,便帶著見畫等人溜到街上。
人流洶湧,她不慎和見畫他們分開,剛想在原地等候片刻,突然被一股力道扯進巷子裡。
她瞪大眼睛,緊張地想要喊叫,卻被人捂住嘴,耳畔傳來的低低的一聲:
“噓,是我。”
是莫齊軒。
他撤回手,薑翎鬆了口氣,隨之而來的是委屈和惱火:“你乾什麼!”
莫齊軒卻淡淡一笑,反問道:“殿下在躲我嗎?”
薑翎心虛地偃旗息鼓,彆開眼:“本宮沒有。”
莫齊軒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深究這個問題,而是從懷裡取出一個盒子,送到她麵前。
“聽聞殿下生辰將近,在下特意備上薄禮,請殿下過目。”
薑翎瞥了一眼,掙紮片刻,還是伸手接下。
打開一看,裡麵是一枚晶瑩圓潤的珍珠耳墜,不過,隻有一隻右耳的。
她不解抬頭,這才注意到,莫齊軒的左耳戴了枚同樣款式的耳墜,隻不過是紅色的。
她的臉霎時發熱,氣急敗壞:“你什麼意思!”
莫齊軒語氣平淡,仿佛陳述一個事實:“殿下,你喜歡我。”
薑翎恨不得把這盒子扔出去,拔高聲音:“你、你胡說什麼!”
莫齊軒盯著她不語,在薑翎心跳要爆炸的邊緣,忽然上前一步,逼問道:“在下胡說了嗎?”
他挑起盒子裡的耳墜,湊近了為薑翎戴上。
動作很輕,也很慢,薑翎緊張得大氣不敢出,渾身僵硬。
戴好後,莫齊軒撫摸著晃動的耳墜,挑起唇角,低聲道:“殿下,你心跳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