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麼一下,彼此卻心照不宣。
她知道,他其實也很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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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的巨輪滾滾向前,當所有的人都在那沉悶而迷茫中,不知道路在何方的時候,前方突然豁然開朗,仿佛閃電劈開一道光亮。
半導體收音機裡傳來了中央廣播員愉悅而振奮的聲音,北京城變天了,大家歡欣鼓舞起來,曾經的惡人就這麼垮台了,據說那一天,幾百萬的人民群眾湧向廣場,開始迎接第二次解放,所有的人都在叫好,所有的人都在笑,大雜院裡也充滿了歡聲笑語。
烏桃有些恍惚,也有些不敢相信,新的時代終於衝破黑暗,一切曾經的煎熬就這麼結束了。
隻是她望著那漫天灑下的黃葉,卻是想著,一切都過去了,但是穿越了這漫長黑暗的路途,所有的人,其實都回不到以前了。
那些黑暗,將成為烙印,就鐫刻在人們的心底。
烏桃的工作已經重新恢複了,依然每天忙碌著,和各行各業的人打交道,人們普遍喜氣洋洋起來,曾經畏畏縮縮的,現在腰板挺直了,耳邊的話題逐漸有了平反字樣,說是許多冤假錯案開始重新申了,陸續有了寫信給法信辦,申訴自己的冤情。
烏桃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著,兢兢業業,下班後,有時候葉蘊年會來接自己,有時候不會來,那她就自己下班。
回到家裡,打掃衛生,看看書,遇到不懂的問題,就去問葉蘊年。
葉蘊年回來後,曾經提著東西來拜訪了江家,寧妙香對葉蘊年是非常滿意的。
如果早幾年,也許還擔心,現在趕上這個節骨眼,知識分子都平反了,況且他爸還是軍人,聽說位置還挺高,怎麼看怎麼滿意。
大雜院裡都知道烏桃處了對象,對象長得好,年輕,小夥子有禮貌,才支援了唐山,而且家庭也是有裡有麵的,總之各方麵都是真得好。
隻有烏桃,還有些後知後覺,畢竟她還小,並不能很輕易地把葉蘊年和“對象”這個詞聯係在一起,用寧妙香的話說:“你也是好命,整個人稀裡糊塗跟做夢一樣,就找了這麼好一個對象。”
從寧妙香的眼裡,葉蘊年並不是很會來事的,但是最基本的禮貌他是能做到的,很明顯出身好教養好,而且學識也好,家裡爺爺是知識分子,父母是部隊的而且地位很高,這樣的人家,有裡有麵,怎麼都不怕,遇到什麼事都能撐住。
烏桃還是有些不太適應,後來也就很少讓葉蘊年過來自己家了,更多時候,她是和他約著過去他家,一起看書學習,他會教她推演複雜的公式,那些書本上的定理,他都能一步步地幫她推導出來。
他還很擅長將問題引申衍生,給她更多的啟發。
他告訴她說,英國有個數學物理學家戴森曾經講過,數學家有兩種,一種是飛鳥,一種是青蛙,飛鳥須翱翔於高空,俯瞰遊弋數學這片廣袤的大地,青蛙卻要棲息於鳥沼之中,去著眼於具體特殊的細節,去細致入微地體察。
他還給她講許多知名科學家的故事,他對那些都如數家珍,他也講到了他的爺爺,講到了他爺爺的同事,講到了那些他曾經交流過的知名人士。
這讓烏桃對學習的認知一下子拔高了許多,她覺得視野開闊了,她所看到的,並不是高中生的課本,而是更廣闊的世界,她會覺得,那些科學家不再是書本上黑白印刷的字眼,就是現實生活中的人物。
葉蘊年在給她講過這些後,看著她烏黑晶亮的眼睛,道:“現在時代變了,一切都將重新來過,我猜著,我們都將獲得很好的機會,你現在除了工作外,要好好學習,隻有我們時刻準備著,當機會降臨的時候,才能抓住。”
烏桃點頭:“嗯,我明白。”
葉蘊年想了想,道:“對了,你周日的時候,打算做什麼?”
烏桃:“不知道,周日不上班,我應該去看看士萱吧。”
自從孟士萱媽媽去世後,孟士萱心裡一直不好受,她開始的時候幾乎每天陪著,但最近她和葉蘊年走得比較近,她又要上班,能過去陪著的時間就少了,而孟士萱爸爸也給孟士萱找了一份工作,兩個人就不可能每天見麵了。
她是想著,周日儘量抽時間過去,或者去陪著孟士萱,或者讓孟士萱過來自己家,兩個人可以說說話。
葉蘊年聽著,微微垂下眼,道:“好,那你陪她去吧。”
烏桃沒多想,看看時候不早了,打算拿著書本離開。
不過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了,回頭看葉蘊年。
葉蘊年:“嗯?”
烏桃:“你是不是也想讓我陪你啊?”
她說得這麼直白,猝不及防的,他倒是有些臉紅,低聲說:“也沒什麼,隻是我媽媽說,什麼時間方便的話,她想和你一起吃個便飯。”
烏桃:“啊?”
葉蘊年看著門前台階上的花紋,那裡有一隻小小的螞蟻正爬過落下的枯葉,他淡聲道:“也沒什麼,反正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如果你沒時間,下周再說吧。”
烏桃:“那阿姨什麼時候有時間啊?”
葉蘊年:“還是下周日吧,我正好和我媽提一下。”
烏桃:“好。”
說完,葉蘊年送烏桃離開,兩個人就這麼並肩走在小胡同裡,馬上要入冬了,胡同裡窸窸窣窣的都是落葉,在冬日暖融融的陽光中踩踏在那乾枯的落葉上,聲音細碎。
天冷,烏桃揣著兜,心裡卻是說不上的溫暖和甜蜜。
她側首,看向葉蘊年,他的頸子修長好看。
她便笑著說:“你要不要圍巾,我也會織。”
葉蘊年想了想,道:“可是那很花時間,你上班很辛苦,回來還要看書,我不要圍巾,如果你要的話,我們可以去買兩條圍巾,要一樣花色的。”
烏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