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小白梨
射擊場在十三陵西北方向,這就距離北京城非常遠了,哪怕一路暢行無阻,也差不多將近一個小時。
葉蘊年一直沒怎麼說話,就安靜地開車。
烏桃偷偷看了他一眼,因為剛剛的事,他情緒可能還有點不太好。
她也就沒說話。
最後,到底是葉蘊年先說話:“你以後彆這樣,我會當真的。”
聲音卻是悶悶的。
烏桃便道:“我知道了,主要是我也很驚訝,你怎麼會那麼想,我至於嗎我?”
葉蘊年:“好像確實不可能,剛才是我犯傻了。”
烏桃:“我也覺得你真是犯傻了,我以前還覺得你特彆聰明呢。”
她這麼說,他唇角卻微微挽起來:“就當我笨好了。”
一時之間,氣氛一下子放鬆了,烏桃靠在座椅上,望著遠方起伏的山脈。
其實她也明白,葉蘊年的情緒是複雜的,他對自己,有他自己性格中的固執,也有昔日的感情,當然更有這些年殘存的一些不甘心。
這些情緒衝擊著他,他心裡肯定不好受。
兩個人之間的相處,難免會觸碰到往日的傷痕,這就像那個經曆了多少年的洋娃娃,再美,也已經蒙上了歲月的痕跡。
可是那又怎麼樣,有這麼一個機會,能把手伸回到歲月的長河裡,去打撈那件被自己不小心丟失的珍貴禮物,哪怕拚儘一切最後依然兩手空空,那她也願意去嘗試。
這麼想了一路,終於在抵達射擊場的時候,葉蘊年突然道:“我有時候是有些犯傻,但以後這種事,你直接告訴我吧,彆逗我,不然我心裡確實挺難受的。”
烏桃想了想,道:“好吧,那我就更坦誠一下,其實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
葉蘊年:“什麼?”
烏桃:“第一次見麵,你說你結婚了,還有妻子了,還有一兒一女,金發碧眼。”
葉蘊年眸中泛起無從躲藏的狼狽,他抿唇:“能彆提了嗎?”
烏桃認真地告訴他:“蘊年,其實我很難受,很難受。”
她想起那一天她竟然坐在車裡崩潰大哭。
她低聲說:“不過我現在很會裝,肯定不會表現出來,所以以後你想知道什麼,請你直接告訴我,不要用這種手段,最後你並不能好受,我也不會好受。”
葉蘊年側首,定定地凝視著她:“我看你當時很不在意的樣子,我以為——”
他低聲說:“我還以為你真的一點不在意我了。”
怕她真的不在意了,連一丁點機會都沒有了,隻好自己再急急去解釋。
烏桃苦笑:“你那麼說,我心裡能好受嗎?”
葉蘊年默了很久,才道:“我明白了。”
說話間,車子已經進入射擊場的停車場,烏桃看了看:“我們好像到了,我們去哪兒?”
說著,她看向射擊場,這射擊場位於疊翠山腳下,山巒重疊間可見巍峨長城蔓延,那應該是居庸關,東北方向便是十三陵水庫,樹木蔥鬱間隱隱可見紅牆黃瓦,莊重肅穆。
這時候入了秋,楓葉也紅了,漫山遍野色彩斑斕,靜謐美好。
葉蘊年打開後車廂,取出來一個軍用旅行包:“我準備了一點吃的,還有水。我們先往過去登記。”
烏桃:“好。”
一時兩個人往裡麵走,走到了大門口處,大門上刻著一行字,卻是於中國兵器工業第二O八研究所,據說這射擊場就在裡麵了。
進去的時候,門口衛兵要介紹信,葉蘊年拿出來給對方看了,這才放行。
裡麵景致卻是怡人,修建得也齊整乾淨,兩個人先來到接待處,在那裡登記,並領取槍支和子彈。
中間葉蘊年出去,抽空用大哥大打了一個電話,不過沒接通。
烏桃:“山裡信號不好吧。”
葉蘊年:“嗯,我打給那位會計師,她姓葉,和我同姓,按說也應該到了。”
烏桃:“那我們等她一會?”
葉蘊年:“算了,我們在前台留一個字條,她要是到了,就去找我們吧。她帶著孩子,總歸不如我們方便,也許有什麼事耽誤了。”
烏桃:“她多大了?”
葉蘊年:“應該是三十七八歲了,在美國認識的,和我同姓,又愛好一樣,她人很好,我平時叫她葉姐,她以前對我很照顧。”
烏桃:“那我們先進去吧,如果她來了,問問工作人員就知道了,到時候會給你打電話。”
當下兩個人領了自己的物資,有槍支,也有子彈,又有工作人員給他們叮囑注意事項。
烏桃看著,有些驚奇,也有些興奮,這些都是真的武器,是軍用退下來的,挺危險的東西,按說比較禁忌,沒想到普通人可以拿到,可以打槍。
葉蘊年看出來了,道:“美國普通人可以合法持有槍支,所以並不難接觸到。”
烏桃:“不過我不會,想想還有點怕。”
葉蘊年:“我會教你啊。”
這麼說著話,突然就聽到一個聲音:“烏桃,是你!”
烏桃疑惑地看過去,竟然是王亞湘,而隨在王亞湘身邊的,還有一個人,穿著中山裝,理著平頭。
她馬上認出來了,這就是王亞湘的丈夫何旭乒。
何旭乒原本是中科院計算機所的,現在已經下海出來乾了,他們的中文打印機也正要推向市場,正好和三合公司的撞上,而且產品相似度這麼高,可以預見,接下來就是要在這個市場上拚殺了。
之前王亞湘等人同學聚會,烏桃特意沒去,畢竟這麼多年的同學情誼,不想因為商場上的這些較量而影響,多少有刻意回避的意思,沒想到現在,竟然在射擊場碰上了。
烏桃上前和王亞湘打招呼,之後又和何旭乒說了話:“真是太巧了。”
何旭乒乍看到烏桃,顯然也意外,不過也忙笑著說話,又問起來:“江總這樣的大忙人,竟然也過來玩了,確實巧了!”
王亞湘這個時候已經疑惑地看向葉蘊年:“這位——”
她顯然覺得葉蘊年眼熟,又有些不敢認。
烏桃便道:“你應該認識他,葉蘊年,你還記得嗎,以前他去給你送資料——”
王亞湘恍然,恍然之後驚訝:“原來是你,之前葉老的事,我還跟著爸爸過去悼念過,不過我當時沒遇到你,隻聽說你回來了。”
葉蘊年神情疏淡,直接沒理。
旁邊何旭乒忙道:“你們已經登記過了是嗎?我們也去登記,等一下吧,我們正好一起玩。”
烏桃看看葉蘊年,他顯然有些不悅,不過既然碰上了,又是這麼荒僻的地方,不是什麼鬨市,想躲開都仿佛不容易,找理由更是難,便乾脆道:“好,那你們快點。”
她感覺到了何旭乒的熱情,隱約感覺他仿佛想從自己嘴裡套套話,那就隨他,自己也可以趁機套套話。
很快王亞湘和何旭乒登記好了,兩個人拎著一個軍用大包高興地出來了,何旭乒還提著槍。
大家一塊過去射擊場,王亞湘看了眼旁邊的葉蘊年,笑著問烏桃:“你們怎麼過來這裡的?”
烏桃:“是他弄的介紹信。”
王亞湘;“喔,這樣,早知道你們過來,我們可以一起了,這邊挺遠的,開車過來也挺沒勁,對了,你們晚上打算住下嗎?”
烏桃:“不住。”
葉蘊年:“住。”
烏桃無奈地看了葉蘊年一眼,旁邊的何旭乒眼神卻在烏桃和葉蘊年之間遊走,眼神彆有意味,之後才道:“可以好好商量商量。”
烏桃感覺到了,心裡明白何旭乒的意思。
她現在名義上還是洛再久的未婚夫,何旭乒發現自己和彆的男人出來玩,估計心裡已經多想了,如果人品好的,當然爛肚子裡當沒這回事,如果不好,說不定明天這消息就傳遍圈子了。
當一個年輕女人出現在商場的時候,人們總是會將她的一切行為都往桃色方向帶,更不要說她現在確實和非未婚夫的男性出遊。
她笑了笑,便想著乾脆說明自己和葉蘊年的關係。
誰知道葉蘊年卻已經道:“不用商量,我當然聽她的。”
他這話說得有些曖昧,王亞湘也驚訝地看過來。
葉蘊年:“我們在處對象,我什麼都聽對象的。”
他這話一出,顯然這兩位都驚到了,畢竟就他們所知道的,烏桃的未婚夫還是洛再久。
烏桃沒想到他這麼直白,那簡直仿佛迫不及待要昭告天下一樣,當下便也點頭:“是,我和他在處對象。”
這下子,那兩位尷尬又有些不可思議,顯然想問問洛再久,但又不好張口。
烏桃:“我和洛同誌已經分了。”
何旭乒在震驚了一會兒後,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嘴巴,他連連點頭;“現代社會,婚姻自由,婦女解放了,這都是應該的,應該的!”
葉蘊年見此,乾脆直接握住了烏桃的手。
烏桃有些意外,想掙脫,畢竟國內的風氣和國外可不一樣,他是不是不太明白?
誰知道他就是固執地握住她的手,甚至抿唇看了她一眼。
她無奈,雖然還是有些不自在,不過也就隨他了。
幾個人繼續往前走,快要走到射擊場的時候,烏桃終於借故要拿東西,掙脫了葉蘊年的手。
何旭乒便主動和葉蘊年說話了,無非就是問他來過這裡嗎,以後學過嗎,還提起他以前練過,是下鄉去山裡的時候。
他比烏桃等人年紀大,大十歲,趕上了放開高考前最後一屆高考,畢業後先派去了工廠曆練,中間也經曆過一些事,之後家裡平凡,父親官複原職,他自己前幾年去了中科院,現在改革開放趕上好時候了,下海了。
有資源有門路,各方麵的路都好走,反正比陳通烏桃當時好走多了。
葉蘊年神情一直都是淡淡的,沒特意疏遠,但確實也談不上冷清,現在聽他這麼問,也隻是道:“學過一點。”
旁邊的王亞湘笑了:“你是在國外學的吧?美國是不是可以隨便學?”
何旭乒便有些意外:“你在美國上的學?現在在哪兒高就?”
這年頭,留洋回來的終究不一樣,讓人高看一眼。
王亞湘也納悶:“是啊,之前沒聽說過,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聽說你在國外已經是教授了。”
葉蘊年:“美國教授的職位已經辭了,回國後暫時沒想過。”
何旭乒驚訝,他覺得葉蘊年很年輕的樣子,以為他隻不過二十五六歲,沒想到已經是教授了,當下忙問:“你學的是什麼專業的?”
葉蘊年:“計算機。”
何旭乒更加意外:“我們竟然是同行,那小老弟你相當可以了!你打算去哪兒?考慮中科院計算機所嗎?如果你要去,我倒是可以幫你介紹下,我在中科院人頭挺熟的。”
王亞湘聽到,拚命給何旭乒使眼色,何旭乒感覺到了,不過疑惑,顯然沒明白。
王亞湘有些臉紅,不過還是硬著頭皮說:“這是葉爺爺的孫子。”
葉爺爺?
何旭乒還是有些不懂。
王亞湘“咳”了聲,終於道:“就是葉老院長,當時他駕鶴西歸,你還沒被調過來。”
事情到了這裡,何旭乒終於明白了。
他瞬間漲得滿臉通紅,尷尬起來。
可以說,現在計算機所裡不知道多少葉老的徒子徒孫,彆看現在人走了幾年,那依然響當當是計算所的半壁江山啊,葉老的孫子,又是美國的教授,如果想去哪兒,那根本不用自己提,多少人追著要請呢!
他自己也咳了好幾聲:“這,這真是沒看出來,原來是葉老先生的高孫,想當年,我還曾經拜讀過葉老先生的論文,受益匪淺哪。”
葉蘊年:“是我失禮了,等哪天有空了,會過去拜訪陳所長。”
何旭乒隻好打哈哈:“對對對,應該的,哈哈,應該的。”
一時幾個人已經走到了射擊場,這裡有衛兵,嚴陣以待的樣子,需要他們先更換衣服,大家分開行動,各自換各的。
到了更衣間前,葉蘊年拿出軍裝來給烏桃的時候,烏桃低聲說:“你猜剛才這位何同誌看到你,怎麼想的?”
葉蘊年:“怎麼想的?”
烏桃看了不遠處一眼,才道:“他可能以為你是我包養的小白臉。”
葉蘊年皺眉:“我像嗎?”
烏桃趕緊抱著軍裝跑了。
一邊換衣服,一邊想著他剛才的表情,莫名有些想笑。
等他反應過來,估計要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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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桃對於射擊是一竅不通,她也沒摸過槍,所以當沉甸甸的武器被放到她手中時,她有些不知所措。
旁邊的何旭乒笑嗬嗬地道:“江總,這個多碰碰就熟練了,不行可以讓葉同誌教你,葉同誌肯定比我們懂吧?”
葉蘊年:“我槍法一般,不過應該比大部分來射擊場的人要好。”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現在說起這話來,聲音輕而篤定。
那語氣,反正就是最能挑起人的不服氣。
何旭乒便笑了:“是嗎?”
葉蘊年:“可以試試。”
烏桃其實是有些搓火的,她便故意道:“要不這樣吧,我們分開打,每個隊伍10發子彈,看看誰打的發數多。”
何旭乒其實有些猶豫,不過旁邊王亞湘已經道:“行,這個主意好!我們分組比賽,就像小時候一樣。”
王亞湘這麼說,何旭乒也就隻好比了。
烏桃和葉蘊年過來了北邊的射擊處,烏桃小聲說:“你可要給我爭氣。”
葉蘊年:“你先來吧。”
烏桃:“啊,還是算了,我沒碰過,也不懂。”
葉蘊年:“我會教你的。”
烏桃:“行吧……”
葉蘊年拿起來,就見他修長的手指翻飛,機械聲“哢哢哢”響起,之後“啪”的一聲,他提著道:“好了,你過來試試。”
烏桃看得眼花繚亂,不過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他指導她擺好姿勢,之後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怎麼握。
“看照門,準心,瞄準射擊靶,之後用手指扣下扳機。”
烏桃想到這是真的子彈:“要不還是算了吧……我該不會打偏了吧?打死人怎麼辦?”
葉蘊年:“這裡沒彆人,而且我會幫你看著。”
烏桃心慌,腿也有些軟,不過咬咬牙,終於射出了一發。
隻聽到耳邊“砰”的一聲。
她心裡一跳,忙去看:“我射中了嗎?”
葉蘊年看著遠處的靶子。
烏桃平生第一次,到底是有些期待:“我是幾環?”
葉蘊年:“我也不知道。”
烏桃:“那我去看看吧。”
葉蘊年隻好告訴她:“你的子彈不知道去了哪裡,好像躥到山上去了。”
烏桃一時不知道說什麼:“這樣啊……”
竟然連靶子都沒碰到。
葉蘊年:“第一次很正常,再試試吧。”
烏桃:“算了我們還要和他們比呢,你趕緊射中靶子,不然耽誤了,我們要爭一口氣。”
葉蘊年看了一眼那邊的兩位:“沒事,你先用五發,就算五發全都脫靶,我不是還能打出來五十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