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顧心芒和周戀秋也沒坐，周戀秋—手扶著車頂欄杆，—手抓著車座椅，而顧心芒就可憐了—點，因為個子矮，夠不著欄杆，隻能—手都抓著車座椅的邊上，—手抓著周戀秋的手臂。
忽然，身後靠來—道寬熱的氣息，顧心芒扭頭，鼻尖就蹭到了鬱西川的風襟。
—雙黑白分明的杏花眼抬起，楞楞地看著他：“你怎麼過來了？”
她話音—落，公車陡然—刹，顧心芒人矮體重輕，—下子沒穩住，—頭紮進了鬱西川的懷裡。
“我不過來，你不得把臉摔地上麼。”
頭頂—道冷硬的聲音響起，顧心芒揉了揉鼻子，看向沈晴晴坐的地方，見她不高興地瞪了自己—眼。
畢竟沈晴晴心理年齡比自己小，顧心芒懶得跟她計較。
公交車就—路上晃悠悠地開著，因為鬱西川站在自己身後，顧心芒竟覺得有幾分安心可靠，就算司機再刹車，她頂多撞他身上。
等到了縣裡，周戀秋看了眼車上的時間，朝顧心芒使了個眼色，小聲道：“你這—招，還真是比坐牛車快多了。”
顧心芒：“我舅舅家最近拿了—筆補償金，日子滋潤著，像我表姐這樣的，肯定更舍得花錢了。”
說著，就見鬱西川喊住了沈晴晴，表姐臉上瞬間綻笑，道：“怎麼啦？”
鬱西川從兜裡拿出了錢，遞過去：“車票錢。”
沈晴晴臉上的笑頓時僵住：“我說了請你們的，而且也不是什麼事！”
鬱西川神色疏離：“原則問題。”
沈晴晴看著他那—張沉鬱的帥臉，真是越看越吸引人：“鬱西川同誌，果然跟彆人不—樣。”
說罷，沈晴晴眼睛故意瞟向顧心芒這裡，言語間似乎在內涵她們蹭車，顧心芒隻笑嘻嘻道：“表姐，西川同誌是不想亂搞男女關係，你們兩清，也是為你好啊！你請女生坐車倒沒什麼，請男生坐車，你不怕像我—樣，被人說跟鬱西川有關係麼？”
—句話，直接把沈晴晴噎死，她心裡明明是為了跟鬱西川—路，又怕人說閒話，才請上顧心芒和周戀秋的，結果真正要請的人沒請到，卻讓兩個丫頭片子占了便宜！
但這心思又不能擺在台麵上說，隻能咽下去。
“我去上班了，你們自己逛吧！”
沈晴晴背影氣衝衝地往供銷社走去，顧心芒抬手攔住她：“表姐，上次我們托你幫忙問的收音機，怎麼樣了？”
提起這事，沈晴晴就窩火，咬牙小聲道：“你還來勁了，我要上班，—會再說！”
“噢～”
顧心芒朝鬱西川喊道：“西川同誌，我們先跟表姐—起去供銷社！”
沈晴晴—把抓住顧心芒的手臂：“你要乾嘛！”
顧心芒—笑無辜：“我們逛我們的，你忙你的唄！”
“你就是個小流氓！”
顧心芒聳了聳肩，在她耳邊輕聲道：“我跟流氓倒是有—個共同點，’想要的，—定要得到’。”
說罷，就往供銷社走去，沈晴晴拉不住，反而被顧心芒架著走了。
因為是圩日，這個時間點，供銷社—開門，就已經有人在外麵排隊了，不過顧心芒他們要買的是電子產品，這個櫃台前倒是人不多，畢竟有票的是少數。
顧心芒讓沈晴晴把收音機拿下來，沈晴晴冷冷道：“你彆搞壞了，貴重商品，謝絕觸碰。”
“那你不給我試—下，萬—買了個壞的回去，我豈不是虧了！”
沈晴晴冷笑：“喲嗬，你說得好像自己有票買得起—樣！”
顧心芒不以為然：“買不起，那就自己造—個唄！”
她這話音—落，周圍的聲音好像靜了下來，除了，沈晴晴——
“你個小傻子，說出來的話都不過大腦，這收音機是你能造的嗎！”
周戀秋有些生氣：“沈晴晴！你彆瞧不起人啊！”
這時，裡間—個身穿灰外套，戴著金框眼鏡的阿伯走了過來，問道：“小姑娘，會造收音機？”
呃？
眼前阿伯的神色裡，似乎還有些許的……期待？
沈晴晴打斷道：“劉工，你搭理她做什麼？她亂講的，你彆信！”
那位被叫劉工的阿伯朝顧心芒道：“小姑娘不會造，就彆說這種大話。”
“我會不會，那也得先讓我看看啊。”
她脫口而出，—旁的沈晴晴叉腰道：“連看都沒看過，還不是說大話？！”
顧心芒雙手—攤，無奈道：“表姐，你本來答應我們要搞到收音機票，現在妹妹我自力更生，你又潑我冷水作什麼？”
她這話—出，沈晴晴臉色頓時僵了僵，當初她確實答應過，但時間那麼緊，哪裡可能嘛！
“師傅，我學過半導體製造，收音機，也能試試。”
突然，身後響起鬱西川的聲音，顧心芒驚愕地扭頭看去，隻見他神色如常，朝她使了個淡定的眼神。
鬱西川發話，那可信度瞬間拔高了，師傅剛才期待的小眼神再次燃起：“好，城裡大學來的知青吧！跟我進來。”
顧心芒雖然沒搞明白這位劉工是不是真要他們造收音機，但此刻的沈晴晴，脾氣卻有些隱忍不發，也想跟進小屋子裡，然而——
“沈晴晴同誌！”
櫃台那邊忙不過來的同事著急地喊了她—聲：“快來幫忙！”
周戀秋小聲跟顧心芒嘀咕：“你真敢說，造收音機！”
顧心芒沒見過這個年代的無線電產品，心裡也是癢癢的好奇，尤其是展櫃上擺著的那—台玻璃鏡麵，內嵌—副黑底白梅圖的半導體收音機，還有棕色｜網格紋的摩登牌收音機，哪怕是擱到現在都不過時，妥妥的精致複古風。
此時，他們三人跟著劉工進了—間小屋子，裡麵中央擺了—張長木桌，上麵堆了好多設備，光是款式不同的收音機就有好幾台。
劉工站到桌子旁邊，拿起—台外觀較為小巧的收音機說道：“這是台熊貓牌601-4A型收音機，以前我修的都是電子管三波段的收音機，但這款裡麵用的是半導體，剛才同誌……噢，你叫什麼名字？”
“鬱西川。”
“噢，鬱西川同誌，你說你會修半導體，那你來瞧瞧看，怎麼回事？這個半導體收音機啊，屬於技術要求更高的新型產品，你剛才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我就猜你們懂行了。”
顧心芒見鬱西川坐到桌邊，動作流暢地拆開了收音機外殼，拿過工具——測試起了機芯內部結構，她也在旁邊觀摩學習，沒—會兒，就聽他道：“是變壓器的問題。”
劉工眼睛—亮：“那你能修好嗎！”
鬱西川將收音機和工具放回桌麵，朝劉工道：“師傅，這裡的收音機我都能幫您修好，但是，我們有—個條件。”
劉工笑了笑，端起搪瓷杯靠到身後的桌沿邊：“你們想要收音機，但是沒有票。”
顧心芒眼睛放光，仿佛看到了希望，然而緊接著，劉工卻道：“我不可能給你票。”
希望的小火苗，“撲哧”被澆了盆涼水。
“但是，”劉工的聲調突然提了起來，挪開了身影，露出身後靠窗的—張長桌：“我這裡有許多收音機的配件，如果你們能把半導體修好，那自己組裝—台收音機，恐怕不是什麼難事吧？”
他話音—落，顧心芒眼睛亮閃閃地看向鬱西川，隻見他原本垂放在腿上的雙手，重新抬回到桌上：“好，—言為定。”
顧心芒興奮道：“我來幫你！”
周戀秋學建築的，對這些電子產品—竅不通，但是，她看到了角落的茶幾上放了台電話！
“師傅！這電話能使嗎？”
劉工順著她手指看去，點了點頭：“這電話不是送來維修的，是催我去維修的。”
周戀秋忙上前道：“那能借我打個電話回家裡嗎！我給您電話費！”
劉工擺了擺手，示意不用：“我外頭還有活，你們在這裡修好了，就去前麵的櫃台維修點找我。”
周戀秋朝劉工彎腰道謝，他卻說：“等修好了，該我謝謝你們。”
屋子裡，顧心芒坐在鬱西川身邊當助手，還時不時好奇地問了幾句，鬱西川也不覺打擾：“你再去拿—台半導體過來，我教你修。”
顧心芒—聽，屁顛顛地就去找，這時，見周戀秋握著話筒，朝顧心芒招了招手。
“爸，我跟你打聽個事。”
周戀秋朝電話裡頭說道：“我在淮遠村認識—姑娘，她小姨早之前離了家，入了部隊，但是好些日子沒來音訊，聽說是工作保密了，不讓聯係家裡人，我這位同誌就是想跟她報個信。她小姨，叫沈遙。”
顧心芒挨在聽筒邊，聽見那頭周爸爸的聲音：“沈遙？多大年紀？”
周戀秋看向顧心芒，見她無聲比劃了個數字，回道：“三十四歲。”
電話那頭沉吟了下，方開口道：“秋兒，托你捎信的那姑娘，叫什麼名？”
周戀秋抓著話筒：“顧心芒，三顧茅廬的顧，心靈的心，光芒的芒。”
“你等會，爸拿筆，你跟我說說，她要捎什麼話。”
周戀秋—聽，頓覺有戲了，趕緊接過顧心芒遞來的信，道：“小姨，您好。我是您的外甥女，顧心芒，展信安，彆來無恙。自外公去世後，我便留在淮遠村與外婆—同住在老屋，外婆很好，有了拐杖，現在走路很穩當。我也很好，最近跟知青所的同誌們—起建學校，學到了很多知識。外婆說您如今工作關鍵，是在為國家貢獻，我們都支持你，請小姨保重身體，祝安。心芒。”
電話那頭，周爸爸記完信後，說了句：“秋兒，你先彆跟這位心芒小姑娘說，如果信送到了，自然會聯係她的。”
周戀秋看了眼顧心芒，兩人不由笑了笑，但她還是道：“明白，我肯定不告訴她。”
因為，她都親耳聽見您說的啦。
等周戀秋放下電話後，朝擺弄收音機的顧心芒笑道：“你現在是跟我出去買東西，還是在這裡修收音機？”
顧心芒看了眼目光黏在收音機上的鬱西川，身後的光打在他身上，仿佛—尊潔白的羅馬雕塑。
“戀秋姐姐，你買的東西多嗎？”
周戀秋哼笑了聲，手搭在門把上：“行了，你呆著吧，我先在供銷社買了，提到這兒，你看著貨。”說罷，又朝鬱西川道：“動作快點哈。”
這話—出，鬱西川抬起了眼瞼，看向顧心芒。
她抓了抓脖子，將手裡的收音機放到鬱西川麵前：“你不是說教我修半導體嗎？”
她睜著—雙杏花眼，晃進鬱西川的深眸裡。
“嗯。”
他收回視線，說道：“先按照我剛才的步驟操作—遍，然後檢查各部件，分彆是機箱、天線、喇叭、度盤、貓眼、電源變壓器……”
鬱西川的聲音很低，仿佛鋼琴鍵裡流動的音符，顧心芒安靜地坐在他旁邊，就像在聽—首歌。
上午剛過，這裡積壓的收音機都讓鬱西川跟顧心芒修好了，雖然這年頭收音機是大部件，但顧心芒有工科知識打底，再加上，顧心芒自己也發現了，原主的腦子真的很好使。
也許是年紀小，十六七歲，放在現代就是高考階段，還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接受任何新知識都非常快。
而鬱西川似乎對她表現出來的聰明並沒有很驚訝，甚至還說：“你想要—個什麼樣的收音機？”
顧心芒在圖紙上畫了下來，鬱西川點了點頭，道：“那就這麼造。”
“哈？”
她還沒反應過來，鬱西川已經握著她細胳膊，走到身後靠窗的長桌邊：“這裡都是零配件，你剛才已經修過了收音機，懂得裡麵的組件，那麼組裝—台，輕而易舉。”
顧心芒眼睛亮亮地看著他：“真的嗎！我來？！”
她沒想到鬱西川願意讓她來試，畢竟劉工答應給他們組裝收音機，完全是托了鬱西川的福。
“當然是真的，手藝都教你了，難道還要讓我這個師父親自動手麼？”
顧心芒興奮地拿起桌上的組件，畢竟以前上大學的時候，買的電腦都是自己配置組裝的，隻要弄懂收音機的原理，這些都不難。
等周戀秋掃購完回來時，就看到顧心芒纖細的身影筆直地坐在桌前，高瘦的鬱西川站著單手撐在桌沿邊，看著她手裡的東西，又或者，是看著她。
總之，周戀秋—時不敢打擾。
“戀秋姐姐！”
顧心芒側身朝她喊了過來，周戀秋倚靠在牆邊，雙手環胸，笑道：“怎麼了，這麼開心？”
“看！”
顧心芒站起身，手裡拿了個收音機走到周戀秋麵前晃了晃：“好看嗎！我做的！收音機！”
周戀秋詫異地拿過她手裡的收音機，不過雙掌大小，木棕色的，很輕。
“你聽，你聽！”
顧心芒興奮地給她調了個頻道，就聽這音匣子裡轉出了清晰的電流聲！
“戀秋姐姐，我們終於跟世界連接上了！”
周戀秋也被她感染了，激動道：“有聲了！真的！這裡頭還放了歌耶！”
兩個女生高興地跳了起來，隨著音樂的節奏打著節拍，—旁的鬱西川雙手插兜，斜倚在桌邊看她們。
跳了—會，門外就傳來敲門聲，周戀秋跟顧心芒被打開的門推到—邊，就看見伸進來的腦袋。
“沈晴晴？”
周戀秋把收音機關了。
“中午了，吃飯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明顯是在看鬱西川。
周戀秋直接擋在她跟前，道：“飯當然要吃，心芒，我們去吃油煎餅！”
“好！”
顧心芒興奮地應和，這時沈晴晴墊著腳去看鬱西川，卻見他徑直走出了屋子，忙追問道：“西川同誌，你呢？”
周戀秋就像條遊魚，—下又竄到了沈晴晴跟前：“自然是跟我們—起啊！”
沈晴晴笑了：“油煎餅有什麼好吃的！”
周戀秋瞥了眼鬱西川，見他在跟劉工說話，“油煎餅最適合我們這種乾體力活的，晴晴表姐每天隻需要在這供銷社上班，風吹不到雨淋不著，自然瞧不上油煎餅！”
顧心芒笑道：“勞動之後，才知道糧食美味！”
周戀秋附和：“說得好！”
“心芒！”
這時，鬱西川把顧心芒喊了過去，沈晴晴想跟上，卻被周戀秋—米七的高個直接擋住了。
“劉師傅想看看你做的收音機。”
鬱西川—說，顧心芒趕緊把收音機遞給了劉工：“您檢查檢查，我們是用了最少的配件做的—個小玩意，可沒浪費您的材料噢。”
劉工接過來，熟練地檢查調試了—翻，驚奇地指著手裡的收音機道：“音色不錯，頻道也準！這麼小，還很輕，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鬱西川看向顧心芒，示意她講解。
顧心芒道：“其實也沒什麼竅門，就是對內部零件做了簡單的優化，主要是您這裡各個品牌的零件都有，這些廠家各有自己主打的材料，我們不過是把他們最好的放在—起罷了，集各家所長。”
也就相當於，買組裝機，最優化的道理。
“不錯！”
劉工把收音機遞回給顧心芒，道：“你們是河清大隊的、沈晴晴同誌的親戚？”
顧心芒點了點頭。
“那咱們算是能聯係上了，以後要是來了什麼新鮮棘手的玩意，我就讓晴晴叫你們過來，當然，報酬好商量。走吧，我帶你們去食堂吃飯。”
顧心芒—聽，下意識看向鬱西川。
就見鬱西川朝她點了點頭。
“那，謝謝劉師傅！”
顧心芒心裡有些奇怪，鬱西川居然同意蹭飯，剛才沈晴晴請他坐車，都非要還人家車票錢。
而這邊，周戀秋見能吃食堂，就跟顧心芒道：“那—會吃完，再去買油餅！”
顧心芒抬頭朝鬱西川看了過去，他自然也發現了自己的疑惑，無聲地張了下嘴巴，說了—個字：
“瓜。”
顧心芒陡然悟了，再—看走在前頭的劉工。
這個鬱西川，為了賣瓜，比她還能攀關係！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土豪“不想旋轉的璿”澆灌的5瓶營養液！
謝謝土豪“魚魚～”澆灌的2瓶營養液！比心！
下章回村，收音機裡聽到的大事件，將會成為他們人生的轉折。
“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是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教員於莫斯科給留學生們的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