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凜的辦公室很乾淨, 沒多少私人物品,她拿了個小箱子,隨便裝了裝就解決了, 根本花不了幾分鐘。
她看了看辦公室, 白大褂還掛在衣架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何種心理, 總之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 自己已經靠了過去,伸手執起了自己的胸牌。
她最後一次將這些字放進眼底,姑且也算是對回京後這一年半載來的總結和紀念。
有喜有悲, 遇見過惹人心煩的極品患者, 也遇見過通情達理態度溫和的好人……正如同躺在ICU中的老太太。
當時蘇楠明明說了, 會有產生副作用的可能性, 如果她保險起見不同意換藥, 不就不會發生這件事了嗎?
老太太一家人是如此信任她,她卻沒能擔起這份信任, 試用並不保守的藥物,才導致如此下場。
是她無能, 根本擔不起他們的信任。
江凜指尖顫了顫, 隨即她攥緊胸牌, 闔上眼。
胸牌的針不經意被擠壓出來,尖銳的鋒利處直直戳到她掌心, 鮮紅的血珠當即湧出。
江凜條件反射地張開手, 她望著掌心刺目的紅, 後知後覺地笑了笑。
果然是該放開了。
她念此,鬆手轉身,毫不留戀地離開了這間她曾經工作過的屋子。
就這麼回去後,她應該是會和母親一起回S市吧,繼續過她的安穩日子。隻是出了這種事,醫院大概是不可能會收下她,回到S市後,她要找個小診所先工作著。
其實也好,生活該如何就如何,她處變不驚,隻要活著,那就活著。
換個環境又如何,換個人際關係圈又如何?
江凜腳步倏地頓住。
她突然想起那隻雪白蓬鬆的貓咪,小東西蹭向自己的時候是何等溫熱柔軟,讓她自小蒙上的陰影淡退。
想起雖然初遭排擠,但自己與醫院裡大多數同事還是相處得很融洽,工作氛圍從未這樣輕鬆自在。
想起林家小少爺,和自己童年的情況意外相似,早就習慣獨立的孩子,卻真心將她當成姐姐。
還有……還有一個人。
他教會她的東西太多,她來不及回報,卻要以這種方式狼狽離場。
江凜扯了扯唇角,實在覺得造化弄人,她抱著裝有自己私人物品的箱子,推門離開了辦公室。
卻發現門口有不少醫生和護士站著,各個臉色沉重,還有的女孩子眼眶泛著紅。
江凜打量一圈,倒都是熟麵孔,要不是合作過的,要不是她帶過實習階段的。
大夥見她出來了,表情更難看了。
“江醫生……你為什麼不解釋啊,你怎麼可能會犯這種錯?”有個女醫生低聲道,十分不舍:“你帶我的時候,我覺得你真的是一名很認真負責的醫生啊,這次的事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她這麼一開口,旁人也覺得不甘,發聲道:“對啊江醫生,這可是停職,對你以後的職業生涯都有影響,你一定要慎重啊!”
江凜望著這些人,怎麼看起來一個個的比自己都難過著急,她有些哭笑不得,先安慰那名快要哭出來的女醫生,道:“沒什麼難言之隱,的確是我建議蘇醫生換藥的。而且周主任說藥物本身經檢查並沒有問題,所以是我的原因沒有錯。”
女醫生的嘴角漸漸撇了下去:“怎麼會這樣……”
“好了,都彆哭喪著臉了,以後肯定會有比我更優秀的醫生過來。我犯了這種錯誤,也不配繼續在A院待下去了。”江凜這個被停職處罰的當事人,在一群人中反而顯得最從容淡然,她道:“彆送了,沒什麼好送的,都去忙自己的吧,我也該走了。”
有人不放心,問了句:“那江醫生,你要怎麼辦?”
“我回原來的城市,再看看情況吧。”
江凜答道,她見時間已經不早,便對眾人告彆:“我走了,你們都加油。”
有感性的女孩子已經開始抽噎,悲傷的氣氛氤氳開來。
江凜無疑是名出色的外科醫生,最初眾人都覺得她高高在上,無比清高,可隻有相處過後,才發現其實江凜也是個普通人,有溫和通人情的一麵。
很多主治在帶實習醫生時各種不耐煩,各種訓斥,但江凜不是,她從來不會亂發脾氣,隻會耐心地教導指點,十分專業,其實在場很多醫生都深有感受。
可是以後,他們也許再也見不到江凜這個人了。
這世界很小卻又很大,緣分這東西壓根就說不清楚,有些人一旦說了再見,也許真的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江凜難免還是有些感觸的。
她的親情自小寡淡,更是未嘗體會過友情、愛情、同事之間的扶持與信任,她嘗遍了世間的人情冷暖,也根本不去在乎這些身外物,隻想獨善其身。
但自從來到京都後,她生活中許多早就已經被她摒棄的感情,卻在潛移默化中被找了回來。
她終究還是對生活感恩的。
能來這裡工作生活這麼一段時間,她已經收獲了很多,這樣離開雖然有遺憾,但也是她自己造成的結果。
江凜走到A院門口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何時,外麵飄起了毛毛雨。
無關痛癢,她也懶得再去借傘,徑直朝外走去,最終邁出了院區,她徹底遠去。
不知道為什麼,今晚的車格外難打,江凜攔不到索性就放棄了,沿著街道慢悠悠朝前走,心想反正就這麼點兒雨,走回去也不至於感冒。
誰知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雨勢突然變大,瓢盆大雨迎頭砸下,將她頭發和衣服儘數打濕,貼在身上刺骨的冷。
江凜突然僵住。
——一個人在臨近崩潰邊緣,還強撐理智時,但凡有任何突如其來的小倒黴,都能將這個人的心裡防線摧毀。
俗稱,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江凜出神地盯著前方,雨滴毫不留情地砸在她臉上,生疼,她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
江凜不避不躲,始終隱忍的複雜情緒被這場大雨澆開了一角,她就這麼在原地佇立著,一動不動,任憑雨水擊打。
她的影子歪地上恍惚而破碎,她覺得自己也恍惚而破碎。
江凜倒抽了口氣,她緩緩闔眼,抱著箱子,迎著雨,雖然清醒卻遍體生寒。
這就算是報應不爽嗎?
那麼善良溫和的一位老人,卻因為她的自作主張,才遭受了這麼大的磨難,直到現在還生死未卜,無一不在昭示她所犯下的罪過。
江凜騰出手來,抹了把臉,透過雨幕看著夜空,望不見星辰月亮。
四周是近乎詭異的靜謐,行人早就已經各自回家,就連車輛都鮮少,隻有她站在街頭,形單影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