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哪裡知道林瓏一旦想開了,思想便突飛猛進,已經想到這種地方去了。她見林瓏緘默不言,便以為她是還在猶豫,於是體貼地道,“事關重大,姐姐不必著急,慢慢想清楚了才好。”
“啊……嗯。”林瓏回過神來,連忙收斂起諸多思緒,朝她道謝,然後起身告辭。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完成自己的大計了!
……
明月霜原本打算在巴城待到邵九娘那邊有了結果,看看回風爐的製造過程有沒有什麼問題,體驗一下成品再走。
可惜沒兩天,方縣那邊就送來了急信,催她回去。
因為她等的事終於有結果了。
巴城之戰的結果已經傳遍各方,這段時間也足以讓他們做出反應,所以此刻,各方使者已經陸續抵達了方縣。這件事必須要明月霜親自去處理,所以上官婉兒送了信過來。
“那就回去吧。”雖然還有很多事沒有了結,但也沒人規定她回去之後就不能再來了,特彆是巴城現在已經算得上是自己的地盤,她們甚至不能再用“有危險”作為理由來勸說她。
所以明月霜也沒什麼可留戀的,說走就走。
等宋之睿那邊得到消息的時候,人都已經到城門口了。他本來還在置氣,等明月霜主動上門、低頭示好,沒想到人竟是這樣的發展,再聽林瓏說,她是要回去招待各方的使者,心裡更慪。
他這裡等得憂心如焚,結果這些人竟都跑到方縣去了?
更可氣的是,所有人聽說這個消息,第一反應都是催促宋之睿去送一送,好像她才是宋之睿的上司似的,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憋悶之感。
但最終他還是帶著人去了。
明月霜對於他來不來送這件事,其實並不在意,倒是覺得宋之睿板著一張臉,端著上司的架子強撐場麵的樣子挺有趣的。
不過,她確實沒打算在短時間內動巴城,無論是人手、精力還是其他方麵,都暫時不允許,所以這裡還是穩一點的好。抱著這樣的態度,明月霜對宋之睿非常寬容,和諧地結束了這一場會麵。
回程非常順利。
自從明月霜住到巴城來,從方縣到巴城這條路,幾乎每天都有人往來,不是送信的,就是運貨的,所以不僅沿路各種亂七八糟的團夥勢力不見蹤影,就連路也重新修整過了。
明月霜雖然看過文件報告,但是親眼目睹這些變化,心情還是非常好。
因為道路通暢,再加上各方麵的條件都更好了,又沒帶多少東西,所以這一次她們走得很快,天剛亮就出發,天擦黑時就遠遠看到了方縣的新城門。
大概是把她之前的話聽進去了,上官婉兒沒有再帶著人過來迎接,倒是城門外還排了一支入城的隊伍。
這些都是被安排出城做事的居民,忙到這時候才回來,為了等她們,城門關閉的時間也推遲了很多,倒是正好讓明月霜一行人趕上了。
進了城,裡麵也熱鬨得很,都是剛剛從飯堂吃完飯出來,還不想直接回家,到處閒逛的人。時不時就能夠看到穿著軍裝,負責維護秩序的女兵,兩人或三人一組,在街麵上巡邏。
“這裡是不是熱鬨了很多?”明月霜問。
高五娘和阿青都是在去巴城前一夜才抽的卡,根本沒在這邊生活過。雖然這段時間,為了運貨和報信回來了兩趟,卻沒有這樣的感觸,因為從一開始,她們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
唯有竇娥點頭說,“是啊,我都快不敢認了。但是轉念再想,除了咱們方縣,彆處又哪裡有這樣的景象?”她說到這裡,語氣裡多了幾分複雜的感慨,“在外頭的時候,隻覺得那裡與方縣不同,但感受也不算深刻,回到這裡才曉得真的很不一樣。”
“怎麼說?”高五娘有些好奇地追問。
竇娥朝外麵指了指,“你看外頭的行人,除了方縣,外麵哪有那麼多女人在外麵走動?”
高五娘恍然,“這倒是的。”
“我們剛去巴城的時候,用的是男裝,走在街上還不奇怪,等主公過去,換回女裝之後,每次出門,都會有不少人好奇地看過來。”竇娥說。
雖然時至今日,她已經不在意被人看,也不怕被人看,但是那種好像自己是什麼稀奇事物的感受,依舊不那麼令人愉快。
隻有在這裡,在方縣,女人走在街上才是理所當然、不會被人側目的。
哪怕隻是看著這樣的景象,竇娥就有一種整個人由裡到外地放鬆,每一個毛孔都徹底舒展開來的愜意和自在。
這讓她越發地好奇,明月霜想要創造的那個世界,究竟還會有多好?
真想時間快一些走,好讓她親眼去看一看。
……
其實從明月霜去巴城到現在,也隻過去了不到一個月,但或許是因為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所以會讓人有一種已經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錯覺。
所以,再回到這裡,見到熟悉的人,那種彆後重逢的感觸自然就很深了,想要說的話也太多。
不過仔細算一算,其實其他人都輪換過至少一次,真正在這段時間裡沒有見過麵的,反而隻有程夫人一個。她負責的是教育方麵的事務,一方麵忙得走不開,又沒有替換的人,另一方麵巴城那邊暫時也沒有需要她的地方,所以還沒有去過。
唔,記一下,得儘快抽個能跟她換班的人了,總不能可著一個人壓榨,良心會痛。
雖然明月霜覺得,以她們現在的擴張速度來說,恐怕等她把人抽出來的時候,就算是兩個人也不會有太多的休息時間了,但至少可以分擔一下工作,遇到什麼難題也有人商量。
畢竟她這個主公看起來什麼都懂,其實什麼都是半瓶水響叮當。
琢磨了一會兒,明月霜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對程夫人道,“一直以夫人相稱,還未詢問過您的名諱。”
也是見到林瓏之後,明月霜才突然生出了這樣的念頭:夫人是婚後才出現的稱呼,好像從此以後,她們就成了某個男人的附庸,不值得提起名姓。但是在那之前,她們首先是一個獨立的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跟林瓏比起來,程夫人當然算得上是人生贏家:自己出身名門,在家時備受寵愛,出嫁後上下和睦,丈夫早年不學,卻大器晚成,兩個兒子更是人中龍鳳,當世名傳、千古流芳。
人們感慨她的婦職,羨慕她的福氣,讚賞她的識慮,似乎她的一生已經完美無缺、沒有任何遺憾了。
但……他們卻連她的名字都沒有記下來。
林瓏已經在嘗試掌控甚至擺脫“林夫人”這個身份了,那程夫人呢?
她抬頭望去,便見程夫人麵上一片怔然,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圈微紅,片刻後才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開明月霜的視線,笑歎道,“我名紫桐,程紫桐。”
在她的家鄉,紫桐是一種十分常見的植物,家中的院子裡就種著這種植物。每到暮春時節,桐花滿樹,便會有一種五色玄鳥棲息在樹上,飲花露、采花蜜,名為桐花鳳。
她就出生在一個桐花盛開的日子。
即使後來婚姻和睦、生活順遂,但是婚前那一段時光,依舊是她人生中少有的美好與輕快。
時過境遷,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但是原來並沒有,它們隻是跟“紫桐”這個名字一樣,被她妥善地收藏在了記憶深處。若不是有人提起,連自己都不會去想。
此刻她隔著人世,念著這個名字,回望那段時光,心底才陡然生出一片說不清的悵然。
這個名字寄予了父母給她的厚望,但如今細細思量,才能品出其中所隱藏的殘酷——人們悉心地種植梧桐,不過是為了在那短暫的花期裡,能夠引來鳳凰棲息。
待到花期一過,就沒有人會去在意了,一任她們飄零淪落,委頓在塵埃裡。
下一年會有新的花盛開,桐花鳳也年年都來。
世道從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