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衣部的情況估計很不好,在明月霜答應交易之後,她們很快就定下了時間地點,表現得頗為迫切。
交易的事,明月霜同樣交給了李雍容,也是讓她提前跟阿衣部的人接觸一下,為接下來的並肩作戰打下基礎。
而李雍容乾得很不賴。
雖然阿衣部的首領沒來,但派來了自己的親妹妹。在兩方都有意親近的情況下,李雍容成功地跟對方交上了朋友,歃血為盟了的那種。
要不是聽到李雍容說,明月霜都快忘了,這是個很流行認親戚的時代,從朝堂到地方,認乾爹乾兒子的多了去了,認個兄弟姐妹,那都不是事兒。
這種時候,明月霜尤其能感受到“風俗”兩個字的力量。
移風易俗,非一日之功呀!
非但不能移風易俗,一開始還得入鄉隨俗呢。
是的,明月霜已經做好了自己也有可能跟阿衣部的首領結拜,在這個時代多一個姐妹的準備。
本來呢,她是覺得這事多少有那麼一點離譜的,但是轉念想想,隻是認個姐妹而已,總比被潛在的敵人求婚要好一些。
一切都很順利。
交易一共進行了三次,規模一次比一次更大,之後,阿衣部就正式提出借兵的要求了。
李雍容帶著一千女兵進了山。
這個數字,也是斟酌之後的結果。
阿笠部總共就不到兩千人,數量是五個部族之中最少的,推算一下,其他部族最多也就是五千人,不會超過太多,否則,阿笠部保不住手中的財富。
山民當然不能以山外的情況來推算,很多少數民族因為人口基數小,都是全民皆兵的。
除去老幼病弱,兩三千的戰士,是一個比較合理的數字。
既然是借兵,人數總不可能比阿衣部自己的兵還多,容易讓人感覺到威脅。但要是太少,萬一阿衣部突然翻臉,女兵們很有可能無法自保。綜合考慮之後,定下了一千人的數字。
臨走之前,明月霜鄭重地交給了她一張地圖。
李雍容展開一看,頓時吃驚不已,“主公,這是哪裡來的?”
“我這段時間出門閒逛,總不能白逛。”明月霜說。
交易開始之後,阿衣部對她們的戒備就沒有那麼嚴密了,明月霜趁此機會,帶著一支親衛隊進山,畫出了這張地圖。
雖然靠近阿衣部的那邊比較粗糙,但是靠近阿笠部這邊,就畫得相當詳儘了。明月霜幾乎是將係統地圖一比一複製了過來,恐怕比阿衣部自己的地圖還要更詳細、更清晰,而且跟照片一樣一目了然。
有了它,李雍容就不用擔心退路了。
而明月霜這邊留了兩千人,也在隨時準備接應她們。
“主公放心。”李雍容記下明月霜說的識圖要領,鄭重地疊起地圖,貼身揣好,“屬下必不負所托!”
……
白城。
李國言往功德箱裡捐了一塊大概有二兩重的碎銀子,知客的女尼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
她們這家庵堂地方偏僻,平日裡往來的香客很少,多是附近幾個村子的婦女,捐的功德都是牙縫裡省下來的一文兩文,這樣大方的實在是鳳毛麟角。
雖然有一位貴客每個月都會來見法師,也會捐幾兩碎銀,但功德嘛,自然是多多益善。
她很想留下這位大方的香客,所以一聽李國言說想求見住持法師,便滿口答應,引著人往後麵的靜室走。
隻是到了地方,才發現住持竟然有客,知客的女尼連忙向李國言道歉,請她稍候。
其實這時候,應該把人請到彆的靜室,奉上香茗素食,奈何這家水仙庵地方太小,總共兩進的地方,前麵是供奉菩薩的觀音殿和兩個配殿,後麵就是女尼們日常起居之處,待客都是在住持所住的方丈之中,並無彆的客室。
“無妨。”李國言的視線掠過不遠處門窗洞開的方丈,見自己要找的人就在房中,跪坐在住持法師對麵,臉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一些,“說不定這也是菩薩對我的考驗。”
女尼忙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李國言就跟她搭起話來,問她的法號,問庵裡的諸事,因為都不是什麼隱秘之事,女尼自然無所不言。
這庵裡一共就四個人,住持法號願真,是一位佛法精深、又有德行的法師。剩下三人則都是遇到了難事,住持法師慈悲為懷,收容她們在此,住得久了,受佛法熏陶,便也相繼剃度出家。
水仙庵沒什麼名聲,也就是附近幾個村子會有人過來請法師看病抓藥。
聽到願真法師懂得藥理,李國言眸光微閃,“想來法師一定精通醫術,否則也不會有那樣的貴人求上門來。”
名叫慎言的女尼顯然並不太謹慎,聞言笑道,“並非如此,張夫人之所以常到庵裡布施,是因為她與法師有舊,聽說法師出家之前便認得了。”
“原來是這樣。”李國言點頭。
此時,那邊方丈裡的客人正好站起身,她就說,“那位客人似乎要走了,我們也過去吧。”
慎言沒來得及把人攔下,隻好跟了上去。
李國言腳步很快,正好迎麵碰上了走出來的客人,她手裡自然地拎著一個布包,擦肩而過時,李國言聞到了藥味,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既然願真法師知道藥理,客人向她求藥也很很正常,但……
她隻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沒有引起對方的警覺。
願真法師看到她,似乎有些吃驚,因為庵裡很少來陌生的客人。慎言連忙上前,低聲解釋了幾句,願真法師麵上的疑惑才收了起來,但李國言能夠感覺到,她並沒有放鬆,仍舊保持著警惕。
她隻當什麼都沒發現,拿出自己手抄的經書,對願真法師道,“我想找一處安靜的地方供奉這兩本佛經,最好早晚能聆聽經聲梵唱。那些大的寺廟魚龍混雜,叫人不放心,打聽得這裡有一處水仙庵,便唐突前來,還望見諒。”
“菩薩不會拒絕有誠心的人。”願真法師念了一句佛,說,“施主既然能找到此處,便是有緣,這佛經可供奉在菩薩座前。”
這是很鄭重的供奉方式了,李國言連忙行禮致謝。
又寒暄了幾句,李國言便主動告辭。
願真法師明顯鬆了一口氣,親自把人送出門。
李國言到山下時,張夫人的馬車已經離開了。她也不著急,依舊按照自己的步調進城,直奔城西某個傳承了數代的醫館,果然在門口看到了張夫人的馬車。
到了這裡,李國言就沒有再跟下去了,而是選擇先回去。
她們的住處是白城這邊安排的,就在刺史府附近。
李國言一進門,就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連忙抓著一個守門的女兵問,“是不是竇娥姑娘回來了?”
“是。”女兵雖然站得端正筆挺,眼中卻含著笑意,“也才到沒多久。”頓了頓,又說,“還帶來了另一位姑娘。”
“咦?”李國言頓生好奇之心,快步往裡走。
很快她就見到了“另一位姑娘”,也明白女兵為何要單單強調她了,因為這實在是個非常惹眼的人物,不僅是因為她懷裡抱著的那柄琵琶,更是因為她的氣質與方縣眾人迥然不同。
她坐在那裡,就像是一幅畫,叫人不由自主地拘謹起來。
李國言沒敢靠近,貼著竇娥這邊走過去,向她和阿青問好。竇娥便向她介紹道,“這位是秋月白姑娘,主公有新的命令給我們,特意派秋月白姑娘到白城來,助我等一臂之力。”
李國言一聽,也顧不上秋月白了,與她見禮之後,便興奮地問道,“主公有新的命令,是什麼?”
竇娥說,“主公讓我們設法拖延議和的時間,最好能拖到明年春天。”
“隻怕不易。”李國言皺眉道。
竇娥笑了,“要是容易,也不用特意交代咱們了,而且還派了援軍。”
李國言便轉頭去看“援軍”,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好奇。明月霜隻派了她一個人過來,足見她的能力一定十分特殊,就像是阿青姑娘和竇娥姑娘那樣,各有擅長之事。
秋月白朝她微微一笑,垂眸撥動琴弦。
李國言不懂樂理,更說不出“未成曲調先有情”這種話,隻覺得對方隨便撥弄一下,立刻就抓住了自己的耳朵,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聽下去,實在厲害。
她也猜到了秋月白的任務,“主公想送秋姑娘去某個人身邊?”
“東川節度使顧承駿。”竇娥說。
“就這麼直接把人送過去,似乎也不妥。”李國言想了想,說,“這件事,說不定我能幫得上忙。”
“怎麼說?”竇娥感興趣地問。
李國言道,“我不是方才從外頭回來麼?就是去確認了一件事。若是操作得當,說不定無需秋姑娘涉險,就能完成主公的交待。”
這下就連秋月白都好奇了。
李國言便將自己這段時間所做的事一一道來。
竇娥和阿青是使者,來了白城,有許多的交際要做,被許多人的目光盯著,倒是李國言的行動自由了許多。
她跟明月霜說,要來看看外麵的世界,所以當真每天都到處跑,什麼都想看。白城這邊一開始還派人跟著她,後來發現她漫無目的,漸漸也就放鬆了。
但李國言可不是真的在瞎跑,隻不過,她知道自己被盯著,所以看到了什麼,也不會主動上去接觸,而是回來之後,報給竇娥手下的情報人員知道,讓她們悄悄地去查。
竇娥這一次也把所有人都帶來了,有了上一次在巴城的經驗之後,她們低調了許多,甚至進城之前就分散開來,陸續混入城中,在明麵上與方縣的使團沒有任何關係,也不會引起注意。
有她們在,很多事情要查起來就容易了。
而李國言在眾多引起自己關注的人物之中,選中了張夫人,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張夫人的“張”,是她丈夫的姓。張煦,白城刺史,也是顧承駿的心腹之一。
他本來是個落魄士人,屢試不第後,便開始遊學各地,謀求晉升之道。來到東川之後,他與顧承駿一見如故,便留在了對方身邊。這人有一股狠勁,又頗有些小聰明,很得顧承駿看重,將東川除了治所山城之外最重要的白城托付給他。
李國言一開始盯上他,其實隻是因為她打探到,那個讓顧承駿向明月霜求婚的餿主意,就是他出的。
這不得摸清他的行蹤,讓阿青去套個麻袋?
誰知這一查,反而讓她們查出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
原來這個張煦,以前有個好朋友,名叫臧榮。也正是臧榮將他引薦給了顧承駿,讓他有機會平步青雲。但張煦到了顧承駿身邊沒多久,臧榮就被卷入了一場陰謀之中,被當時的節度使,顧承駿的父親下令處死。
之後,張煦便成了顧承駿最信重的人,而臧榮的妻子石彤,也帶著唯一的女兒改嫁給了張煦,成為了“張夫人”。
這裡麵要說沒什麼事,李國言可不相信。
之後她們又查到,據說張夫人和張煦的感情並不好,一直都淡淡的。而且,有情報人員從張家丟出來的垃圾裡翻出了藥渣,檢驗之後,發現是用於避孕的藥物,但是從張家打探到的消息,卻說是張夫人身體不好,常年喝藥調理。
由此李國言判斷,張夫人或許是為了保住前夫唯一的孩子,不得不屈從張煦,卻不願意生下張煦的孩子。
那麼,張夫人是否也在懷疑前夫的死與張煦有關?
如果她懷疑,會想要為夫報仇嗎?
李國言覺得,如果事情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樣,那麼張夫人石彤,或許會是明月霜想要爭取的對象——就像她在巴城找到了林瓏一樣。所以,今天她才走進了水仙庵,嘗試接觸一下石彤。
結果卻得知了另一個消息:水仙庵的願真法師,不僅是石彤的故人,還精通藥理,很有可能就是她一直在秘密為石彤提供避孕的藥材。
這確實是一個很聰明的做法。
石彤每個月出門,會先去水仙庵拿藥,回去的路上再順路去藥房抓藥。這樣一來,她隻要在車上將藥替換一下,就可以瞞天過海了。
李國言原本的計劃,是先讓人去查一查那位願真法師,弄清楚她跟張石彤以前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懷疑願真法師是她的同謀?”竇娥敏銳地問。技能帶來的洞察力,讓她很容易做出這樣的判斷。
李國言點頭,“如果能確定石彤在懷疑張煦,我們便可以嘗試接觸她,與她合作。”
石彤嫁給張煦已經快十年,卻始終沒做什麼,很顯然,一個後宅婦人,在沒有任何幫助的情況下,想要複仇,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當然石彤如果隻是想殺死張煦,也沒有那麼難,畢竟她現在是張煦的妻子,實在不行晚上睡覺的時候捅他一刀,一了百了。如果石彤隻有一個人,或許就這樣做了,但她和前夫臧榮還有一個孩子。
大概因為是個女兒,張煦沒有動這個孩子。但如果她做的事情暴露,那母女倆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為了保護女兒,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石彤不會用這種魚死網破的招數。
而這,也是方縣與石彤合作的基礎。她們可以幫她保住孩子,甚至連她本人也有機會活下來。
與此同時,石彤也會成為她們撬動整個東川利益體係的支點。
李國言說完,見眾人都看著自己不說話,不由有些忐忑,“怎麼了?是不是我哪裡考慮得還不夠周全?”
“不,你做得很好!”竇娥拍了拍她的肩膀,大聲稱讚道,“有了這條消息,我們便可以調整計劃,把事情做得更加圓融,不用擔心太生硬,也不會留下太多痕跡了。”
就說把秋月白送到顧承駿身邊這件事,若是就這麼直愣愣地把人送過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就落了痕跡,難免惹人猜疑。但如果是走石彤的路子,就能夠撇清與她們的關係了,以後進退都更從容。
另外,她們畢竟是外人,很多消息沒那麼好打聽。若是石彤願意幫忙,就會容易得多。
而竇娥從明月霜那裡學到的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很多時候,信息會成為勝敗的關鍵。你知道敵人不知道的消息,甚至敵人知道的消息都是你刻意透露出去的,那你不止能贏,甚至可以操縱整個局勢。
所以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竇娥實在沒想到,李國言會給自己這樣一個驚喜。
這也印證了明月霜的另一個理論:不管在哪裡,不管做什麼事,人才是最重要的。最基本的,是能聽令行事,交代的事情都能做好。而更進一步,則是會主動去做事,等你需要的時候,會發現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了。
李國言無疑就是會主動做事、而且還能找到關鍵之處的那種,也難怪明月霜看重她。
如果手底下都是這樣的人才,什麼樣的事情做不到?
這樣想著,她便對李國言道,“等事情辦成了,回去之後,我一定在主公麵前為你請功!”
竇娥接手之後,調動所有的力量調查願真法師,進展自然更快,沒多久就有了結果。
當年,臧榮是因為被卷入了一樁陰謀而被殺,而這樁陰謀,牽連的當然不會隻是一個臧榮,還有不少人都因此死去,算是個挺大的案子,而願真法師,便是其中一位死者的家人。
她和石彤,也不是慎言所說的那樣意外重逢。事實上,她正是在石彤的安排下獲得度牒,剃度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