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說,“宋之睿父子那裡,你也不必為難,可以幫他們逃走。”
這其實就是會放他們離開了,隻不過需要稍微演一下戲。而要騙過那對父子,宋遊也必須承認,實在是一件很簡單的事。至少她可以輕鬆做到。
到時候隻要說自己留下來補上窟窿,擋住追兵,不叫人查到他們的行蹤,自然就能擺脫他們。
之後的事,就與宋遊無關了,她可以徹底從這件爛事裡脫身。
但她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您要讓他們去找玉璽?”
“是啊。”明月霜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雖然我覺得那或許並不是真的傳國玉璽,不過,好歹也是大黎皇室的象征之一,還是很有用的。”
宋遊從她的語氣裡猜到了她的打算。
明月霜對傳國玉璽不感興趣,不代表彆人也不感興趣。這種東西,若是用得好了,完全可以禍水東引,挑起其他勢力之間的紛爭。
“天命所歸”這四個字,天底下有幾個人能拒絕?
短暫的躊躇之後,宋遊下定了決心,她抬起頭,看著明月霜說,“使君,請讓我為您去完成這件事吧。”
這句話完全出乎明月霜的預料,她有些吃驚地問,“你?”
“我比任何人都合適,不是嗎?”宋遊說,“我姓宋,會讓這件事顯得更有說服力。”
靠宋之睿父子,就算能找到玉璽,也拿不住,明月霜要做這件事,就必須要派自己人去。但是,絕不會有比宋遊更適合的人,因為宋之琳是小皇帝最信任的老師,而她是宋之琳的養女。
關鍵時刻,她女性的身份也會成為無與倫比的優勢。
——即便是懷璧其罪,不同的人,結果也是不同的。如果是宋之睿父子拿著玉璽,有心人的第一選擇會是殺人奪寶。但如果換成宋遊,他們會選擇爭奪她而非殺死她。
她就像是一個最恰當的展架,唯有將玉璽放在她身上,才能讓天下人看出它的“真”。
反正一個女人也翻不起什麼風浪,最多許她一個後宮之位。
明月霜若有所思地道,“我聽人說,你曾發誓一定會忠於宋氏?”
“為使君做這件事,並不會損害宋氏的利益。”宋遊說,“況且使君答應容留宋氏諸人,我本來就該有所回報。”
“那宋氏這些人呢?剛到一個新的地方,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你不留下來照顧她們嗎?”明月霜又問。
宋遊搖頭,“我不在,對她們更好。”
紅巾軍跟彆處不一樣,在這裡,頂好是不要依靠彆人,完全靠自己。但如果宋遊在,她就不能不管她們,而她們也不會選擇自立。
明月霜算是看出來了,宋遊是那種有自己的邏輯的人。隻要邏輯能夠自洽,她就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也不管這究竟是否符合培養她的那個人的心意。
不過,她喜歡。
“好吧,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明月霜說,“我向你承諾,無論這件事成功還是失敗,都會答應你的一個要求。你可以先想一想要什麼。”
……
宋遊回到刺史府時,已經換回了自己原本的衣物。她絲毫沒有掩飾這一身狼狽的意思,就這樣去見了宋之睿父子。
兩人一見到她,就忍不住皺眉,“你這是怎麼了?怎麼這時候才回來?”
白天宋遊說要出去打探消息,一去不回,兩人等得好不心焦,如今看見她這個樣子,不免擔心她驚動了敵人,引來額外的麻煩。不過如今還要宋遊做事,這話沒人說出來。
“打探消息,總是遇上一些危險。”宋遊含糊地解釋了一句,便道,“趁天還沒黑,咱們現在就走!”
“怎麼這麼急?”父子倆都吃了一驚。
宋遊說,“巴城彆駕新官上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府上所有仆人的身契發還,放他們離開,以做表率。若是有不願意離開的,就重新簽訂雇傭合同,合同上會規定每個月給他們發多少月錢,許他們休幾天假等等。”
“豈有此理!”至今仍然認為自己才是刺史府主人的宋之睿聞言,頓時出離地憤怒了,“這些都是我的仆人!”
“身契在她手中。”宋遊心平氣和地說,“事已至此,叔父就暫時彆想這些了,咱們得在這件事做成之前離開。而且,我們從洛京帶來的仆役,也不能帶走了。”
這的確是宋之睿最擔心的,他的怒火立刻就收了起來,“你來安排。”
宋璟猶自有些不甘心,“那些賤奴受了宋氏這麼多的恩典,難道就沒有幾個忠仆嗎?”
宋遊垂下眼,冷漠地想,是被你叫“賤婢”的恩典嗎?那確實受了很多,也確實應該祈禱他們想不起來這一點,不會想著要“回報”原本的主人。
“人多眼雜。”宋之睿很勉強地說,“帶上足夠的金銀細軟,到外頭再去買也罷了。”
“必須要帶一個車夫。”宋遊補充道,“路途遙遠,咱們必須要有一輛馬車,就得有人駕車,照顧馬匹,這些我們都不會。”
這是她今日親身體驗的最大感受。
要是沒有能代步的馬車,說不定還沒等走出巴城,這兩人就後悔了。
宋之睿皺著眉,“外麵雇的人也不知有什麼底細,的確要帶一個。”說著指揮宋璟,“這事你去辦。你是男人,去找車夫更方便,挑個老實可靠的,多給他錢。”
宋璟去找車夫,宋遊便開始打包行李。因為隻有一輛車,還要坐三個人,隻能帶一些值錢的金銀細軟。
好在不管宋璟還是宋遊,從洛京來的時候都帶來不少財物,當下收拾出來,在身上藏一些,又在包裹裡放一些,宋遊還找來針線,將一疊金葉子縫進了一根腰帶裡。
這些都是當著宋之睿的麵做的,等她弄完,宋璟也回來了。
宋遊又去廚房要了飯菜,三人默默地吃完了在刺史府的最後一頓飯,補充體力。
出門時,遠遠地聽到了絲竹聲。見宋之睿看向那個方向,宋遊便低聲解釋,林瓏在前麵設宴,招待本城的大戶們,據說是要商議接下來的章程。
宋之睿“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主人設宴,仆人們也跟著沾了光,因為最近喜事一件接著一件,宴席一天連著一天,整個刺史府上下的氣氛都和南方鬆,防備也並不森嚴。宋遊說自己提前打點過各處的守衛,他們帶的東西又不多,隻說要出門,便沒有人多問。
直到走出刺史府的後門,宋璟還有些回不過神來,“這就出來了?”
宋遊懶得告訴他,林瓏從來沒有宣布過不許宋之睿和宋璟出門,在身份上,他們仍然是刺史府的主人,如果他們願意出門的話,會發現自己依舊暢通無阻。可惜兩人認定了林瓏要害他們,龜縮在院子裡。
後門外的巷子裡,馬車已經在等著了。
上車的時候,宋遊多看了一眼,見那車夫長著一張陌生的,平平無奇的臉,是那種丟在人群之中就再找不出來的長相。
兩人的視線對上,車夫朝她眨了眨眼睛,宋遊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明月霜身邊那位竇娥姑娘告訴她,會安排人跟在他們身邊。宋遊本來還疑惑,要如何讓宋璟選中她們安排的人,但此刻似乎有些明悟了——宋璟搞不好根本都忍不住家裡常用的車夫有哪些,又長什麼樣。
唉,要是她沒有跟來,就靠這父子倆,真的能順利從巴城走到東川,找到那位躲起來的韓太監嗎?就算找到了,又要如何從他手中拿到傳國玉璽?
馬車轔轔,駛出了巴城的東城門,駛向了前方不可預知的未來。
而在北山上,明月霜也聽到了又一個好消息。
高五娘在山裡找到了一處金礦。
之前明月霜曾經陪高五娘在山裡轉過,隻找到了一處煤礦。不過那時候隻走過了阿笠部的領地,現在整個北山都是她們的了,高五娘便又重新勘察了一遍,或許是因為她確實與金子有緣,竟然真的找到了一處岩金礦。
現在這個消息還是絕密,朱淑真本來打算派人回去告訴明月霜,免得寫在紙上,落到彆人手中,誰知先收到了明月霜要來的消息,便暫時沒說,保留了這個驚喜。
現在高五娘留在那邊沒有回來,但具體要如何處置此事,還要看明月霜的意思。
畢竟金礦說起來算是在阿衣部的領地內,這事要不要告訴她們?如果說了,要提什麼樣的合作條件?如果不說,又要如何找理由把這塊地要過來?
“等等……”明月霜頭疼地喊停,“就不能先讓我單純地為了金子高興一下再說這些嗎?”
王貞儀笑了起來,“那主公恐怕要失望了,不說完這些,你是見不到金子的。”
朱淑真則是直接從旁邊的桌上抓起一塊形狀不規則的鎮紙,放在了她手裡,然後在明月霜茫然的表情裡說,“這就是五娘發現的金礦石,你可以高興了。”
明月霜低頭看著眼前這塊……也不能說是灰撲撲吧,仔細看看會發現,灰色的石頭裡散布著星星點點的暗金色,其實還挺好看的,但是跟她想象中亮閃閃的金子,差距屬實是有點大了。
不是說金銀是所有常見金屬元素之中唯一可以獨立存在,不需要和其他非金屬元素反應,形成化合物的自然礦物嗎?
據說就是因為無需高溫冶煉就能獲得,又色澤明亮、便於鍛造,金銀才會人們喜聞樂見的飾品,進而又因其價值,成為一般等價物。
這怎麼跟她想的不一樣呢?
不過,看到這塊金礦石,明月霜有點明白為什麼不是“煉金”而是“淘金”了。把這玩意粉碎了,再在水裡淘洗,確實就能得到純粹的金沙了。
美人首飾侯王印,儘是沙中浪底來……千淘萬漉雖辛苦,吹儘狂沙始到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