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底,顧承駿人已經跑了,難題都留給了他們,就算再怎麼罵,也無濟於事。
總算有人想起了石彤之前說的話,便問道,“夫人所說的生路,指的是……?”
石彤說,“若我所料不錯,諸位的打算,是開城門投降西川吧?”
“是。”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他們承認得十分坦然。在這個時代,打不過就投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沒什麼可丟臉的。
“我倒覺得,這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石彤輕歎一聲,“喬珩手底下那麼多驕兵悍將,投降之後恐怕不會重用諸位。若隻是如此,也就罷了,隻怕這半年拖得他們已經沒了耐心,進城之後,要先殺人泄憤。”
她看著幾人,“喬珩是什麼樣的人,諸位跟西川敵對了這麼多年,應該最清楚才是。”
一句話說得幾人心頭發涼。
他們當然知道,喬珩表麵上虛懷若穀、禮賢下士,其實卻是個心胸狹窄、記仇又多疑的小人。他一統西川的道路受挫,被擋在白城之外和談了半年,雖然不是他們造成的,但誰知道他會不會因此而遷怒?
至此,已經有人猜到了石彤的來意,“夫人的意思,莫非是投那紅巾軍麼?”
“那不行!”立刻就有人出聲反駁,“紅巾軍都是些女兵女將,沒聽過有男兵男將的,咱們到了那裡,又做什麼?”
屈居於一個女人麾下,都不是他們最難忍的,最難忍的是自己在紅巾軍幾乎不可能有出頭之日。
“誰說沒有?”石彤反駁道,“巴城不就有嗎?”
有人不解,但也有人已經轉過彎兒來了,用一種全新的視線看著坐在那裡的石彤,“夫人的意思是,讓我們效仿那巴城,也奉你為主,再由你向紅巾軍投降,換取一定程度內的自主權?”
“不錯。”石彤抬起下巴,“巴城可以,我白城為何不能?諸位都是悍勇之輩,又肯勠力同心,麾下士兵皆肯效死,想來紅巾軍也不願意正麵對戰,徒增消耗。”
“可我聽說,那巴城如今已經在改製了。”有人遲疑道。
石彤笑了起來,“就算改製,也是開科考試,能者上,不能者下。諸位難道是擔心自己能力不足,被刷下去嗎?”
激將法招數雖老,但對這些人卻非常好用,立刻就有人叫嚷起來,“誰怕了?我倒要領教一下,那紅巾軍的女將到底有多厲害!”
“這就是了。”石彤輕聲細語,“諸位與紅巾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如今又是主動投降,有獻城之功,紅巾軍又豈會薄待諸位,寒了天下勇士的心?”
一番話說得所有人都心動起來。
石彤和其中一人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她當然不是毫無準備就一個人跑來這裡,而是事先找好了盟友,裡應外合。不過,大抵是情勢危急之故,說服這些守將著實沒費什麼功夫。
她收回視線,又說,“不論諸位是什麼打算,最好是早做決定。再等下去,西川軍隻怕就要回來了。”
這一句話,立刻將所有人心底的緊迫感勾了起來。
是啊,要投紅巾軍的話,就得趁西川軍沒反應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做成此事,否則就難了。其實就算投降西川軍,也是這個時候最好,等大軍回來,形勢就又變了。萬一他們抓到了顧承駿,白城再投降就會變得可有可無。
最後這種可能,又堅定了幾人投紅巾軍的決心。
若是顧承駿被西川軍抓住,願意投降,獻出東川剩下的城池,那他們幾個白城的守將,沒有了張煦的庇護,在西川軍哪裡還有前程可言?
說句難聽的,先帶著白城投了紅巾軍,等將來紅巾軍敵不過西川軍,他們再帶著白城投降西川軍,也比現在就投過去好。
主意已定,他們立刻就將城頭上掛著的旗子換成白旗,又趁著西川軍顧不上這邊,打開紅巾軍所在的北城門,由石彤素服領著他們出城投降,迎紅巾軍入城。
……
穆桂英本來做好了正麵作戰的準備——紅巾軍不可能每次作戰都靠運氣或者謀略,總有要打攻城戰的時候。如今白城內一片混亂、人心惶惶,攻打起來不會太難,正適合拿來練兵。
沒想到竇娥和石彤在城中一頓操作,他們自己開城門投降了……
當然能不打仗,總歸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無論明月霜、穆桂英還是其他將領,都很珍惜手底下女兵們的性命,不打仗,就意味著不會有損失。
雖然也不會有那麼煊赫的軍功,但是紅巾軍內部,並沒有將這個看得很重。
穆桂英代表明月霜接受了白城的投降,率領紅巾軍的將士們從北城門入城,接管了整座城市的防衛。至於石彤代表白城提出的一些條件,要先送到鬆城去,由明月霜決定是否答應。
因為有守軍的配合,白城的普通百姓也對紅巾軍入城這件事沒有抵觸,交接工作完成得很快。
不久,穆桂英就登上了城樓,居高臨下地看著曾經的盟友西川軍。
白城是打完了,但這一仗卻還沒有結束,要看西川軍之後會如何選擇——是遵守喬珩與明月霜的約定,誰打下來的城池就歸誰,還是撕毀協議,就地攻打白城?
石彤站在她身邊。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穆桂英,對方又是全甲狀態,看起來凜冽而鋒銳,讓石彤多少有些拘謹,隻能遊目四顧,假裝在欣賞城外的風景。
忽然,她失聲叫道,“那是什麼?”
穆桂英正在腦海裡琢磨作戰方案,被她的聲音驚醒,抬頭望去,一時沒有看到讓石彤驚呼的存在。
“是、是太陽!”石彤的聲音有些結巴,“在太陽上麵!”
穆桂英抬眼去看,被灼烈的日光刺了一下眼睛,一時間看什麼都是花的。好一會兒她才緩過來,眯起眼睛小心地觀察了一會兒,才終於看到石彤說的東西。
煌煌大日之上,竟然有一處非常明顯的小黑點。
穆桂英握著長槍的手一緊,脫口說道,“金星淩日……”
……
“金星淩日!”正在被追趕的顧承駿狼狽地趴在馬上,倉皇著抬頭望向太陽,被刺得雙目流淚也沒有移開視線。
這是……不祥之兆!
“錚”的一聲,是琵琶弦被人撥動。
這聲音很重,瞬息間傳遍了整個隊伍,讓所有察覺到天現異象而惶恐不安的人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太陽上的變故固然令人不安,但是更重要的還是他們眼下所麵臨的困境。
顧承駿也回過神來,他從馬背上直起身,轉頭看向同樣在縱馬奔馳的秋月白。對方一手攬著韁繩,另一隻手卻反伸到背上,去撥動被她背負著的琵琶。
在馬上做這件事顯然並不容易,但她麵容沉靜,動作平穩,沒有半分慌亂。
顧承駿不由揚聲道,“多謝秋大家,否則我等險些自誤了。”
秋月白這才收回手,沒有說話,隻遠遠朝顧承駿點了一下頭。
顧承駿握緊手中的韁繩,恢複了身為東川節度使的風度和氣勢,安撫了一下隊伍裡的人,才讓大家加快速度,儘快趕回山城。
……
廣城。
相比於狼狽逃竄的顧承駿,同樣並不在治所的喬珩,顯然要從容悠閒得多。即使正在派兵攻打白城,他也沒什麼緊張之態,甚至還有閒心跟劉巍下棋。
正斟酌著這一子該落在哪裡,忽然聽見親兵來報,說太陽上出現了異象。
喬珩與劉巍對視了一眼,都站了起來。
有人取來了一對打磨過的琉璃鏡片,送到兩人手中。他們走到門口,先將鏡片貼在眼睛上,這才睜眼去看掛在天空上的大日。
不用擔心刺傷眼睛,自然可以看得久一點。
好一會兒,劉巍才開口,“金星淩日,隻怕京城有變。”
喬珩笑道,“便沒有金星淩日,京城難道就很安穩麼?”
“大都督所言極是。”劉巍也笑著感歎道,“風起雲湧,這世道是真的要亂起來了。”
喬珩負手道,“正是我輩逐鹿之時!”
……
“主公。”上官婉兒匆匆走進屋裡,對埋頭忙碌的明月霜道,“外間天現異象,金星淩日,這是大凶之兆,人主之禍!”
“慌什麼,不就是個天象嗎?”明月霜頭也不抬,“都是自然規律而已,應不到人主身上。就算應了——又關我們什麼事?”
上官婉兒一愣,繼而反應過來了。
是了,雖然她覺得自家主公有人君之相,早晚會坐上那個位置,但是現在她們還在西州這小小的一隅之地,距離逐鹿天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人君會不會遭遇什麼災禍,與她們什麼相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