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堂課就講到這裡,希望大家都能有所得。如果有人對星象感興趣,也可以深入研究。”明月霜站直了身體,宣布下課。
“主公,您說的參數是什麼?”孟麗君立刻問道。
明月霜笑了,“那就需要大家自己去研究了。”
角落裡的李國言也舉起了手,明月霜朝她點頭,她才站起身,看著木板上畫著的模型圖,問道,“如果‘天’是這樣的,那……神仙住在哪裡呢?”
明月霜沉思了一下,才委婉地說,“沒有人見過神仙。而我傾向於,沒有證據的事,就不用相信。”
然而聽到這話,所有人看向她的視線都帶上了一種奇特的意味。明月霜真希望自己沒有看懂,然而她偏偏就看懂了,她們在說:可是我們見過你。
即便是明月霜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這個金手指,搞出來的某些東西,確實很難讓人相信科學。
但既然是遊戲,那麼一切就都是有原理的,哪怕此刻的她們尚且不能理解。
“本來這話我不該說,不過既然課都講到這裡了,那就申明一下吧——我不希望紅巾軍的人,對外宣揚我是神仙下凡。”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用迷信來維護的所謂‘正統’,終究也將被迷信所反噬。”
說到這裡,明月霜停頓片刻,轉頭看向東北方,目光似乎在這一瞬穿越了千山萬水,落到了那座天下之中的巍峨宮殿上,“天現異象,你們說,現在的洛京城會發生什麼?”
一句話,讓眾人皆心有戚戚。
唐武德九年,太白經天,太史令傅奕密奏李淵:“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可以說,正是這一句話將李世民架在火上,直接導致了“玄武門事變”的發生。
主弱枝強,本來就已經是很令人忌諱的事,再加上這樣的天象,莫說秦秉忠本來就不是個忠臣良將的種子,就算他是,出了這種異象,也不得不反了。
“如果我是神仙,人們會問我,為什麼不去普度眾生?”明月霜看著自己最信任的臣屬們,再一次強調,“我不是神仙,我救不了所有人。”
說完之後,她不再停留,腳步匆忙地離開了。
臨時安排的教室裡一片安靜,沒有人開口,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像是在回想明月霜最後的那句話。
那或許是明月霜本人也不願意承認的軟弱。
……
洛京,皇宮。
當全世界的目光都因為突然而來的天象,聚焦到此處時,真正深處在這漩渦中心的人,反而沒能分心去關注它。
“啪”的一聲,一疊書信被粗糙的手掌拍在了禦案上,秦秉忠漲紅了臉,鼻孔翕張,顯然已經怒到了極致,“陛下,丞相,誰來為秦某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東西?”
被他點名的兩人,一個坐在禦案後,此時已是氣得麵色煞白,原本就單薄的身形更顯伶仃,雙手用力撐著幾案,將浮起的巨大屈辱感強壓了下去。
另一個原本正要伸手阻止他冒犯君威,低頭看到因為秦秉忠動作太大而散落在地上的信封,不由麵色驟變。
等了一會兒,見兩人都緘口不言,秦秉忠怒意更甚,“怎麼,是沒有話說,還是不想對秦某說?”
他盯著小皇帝看了一會兒,見對方麵色已經白得如紙一般,這才嗤笑一聲,收回拍在桌上的手,轉身看向宋之琳,“宋丞相,你來說,這是什麼東西?”
他胡亂抓起一封信,直接丟到宋之琳身上,“都是你親筆所寫,宋丞相不會告訴秦某,你不知道裡麵寫了什麼吧?”
宋之琳閉了閉眼睛,知道再沒有僥幸的餘地,便也不再逃避。
他站直了身體,朝秦秉忠拱手道,“雲中王明光燭照,這些書信,的確都是本官所寫,與陛下無關。雲中王若有什麼不滿,隻管朝著本官來便是,怎能在君前如此荒唐?”
“好個伶牙俐齒、顛倒是非的宋丞相!”秦秉忠哈哈大笑,“我荒唐?到底是我荒唐,還是咱們的陛下荒唐!與他無關?你把我秦秉忠當成傻子來糊弄?若不是他授意,你敢偷偷聯絡楚州,說什麼‘奉陛下南遷’嗎?”
宋之琳聞言眼前一黑,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完了!
他寫了不少的信,但一直都很小心,爭取不在紙上落下什麼把柄。原以為瞞過了秦秉忠,但聽他這一句,就知道他已經什麼都清楚了。
“夠了。”這時,禦座上的天子忽然開口,“是朕命宋丞相操辦此事,雲中王有何不滿?”
秦秉忠轉過頭,才發現小皇帝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因為位置較高的緣故,他可以居高臨下地看著秦秉忠。這個角度掩去了他身材單薄的缺點,被繁複的帝王袞冕一襯,倒顯出了幾分天子威儀。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秦秉忠,目光清淩如冰。
秦秉忠的怒火直接被澆上了一瓢油,怒極反笑道,“哈哈哈,臣豈敢有什麼不滿?隻是陛下若是在洛京城住膩了,想換個地方,臣亦可奉陛下遷都雲州,就不必勞煩姬長恩了。”
“陛下不可!”宋之琳終於回過神來,大聲反駁道,“陛下至尊之體,怎可輕易移動?”
秦秉忠斜眼去看宋之琳,表情陰狠,“怎麼,楚州去得,雲州就去不得?”
上方的天子依舊冷靜如常,“宋卿稍安勿躁。”
秦秉忠立刻得意地笑了起來,扶著腰間的劍柄道,“陛下想必是讚同臣這個主意了?不如這便叫下頭的人準備起來,擇日出發。雲州風光秀麗、文采精華,陛下一定會喜歡的。”
宋之琳急得連忙給小皇帝使眼色,但溫鎔看都不看他,語氣淡淡道,“朕的確有此意。隻是朕聽說,雲中王在雲州時,也隻是住在官廨之中,那裡並沒有能迎駕的宮殿,朕若去了,隻怕沒有落腳之處。”
“正是!”宋之琳一聽,連忙附和,“若要陛下移駕,豈能沒有駐蹕的行宮和侍從?昔年先帝曾幸楚州,這些楚州是都齊備的,雲州隻怕沒有。”
秦秉忠當然不想給小皇帝建什麼行宮,要建也是給他自己建。不過他轉念又想到,給小皇帝建的和給自己建的,又有什麼分彆呢?
如此一想,他臉上倒是露出了幾分笑意,連表情都柔和了許多,對溫鎔拱手道,“陛下不必憂慮,如今雖然沒有,但想必很快就有了。屆時,就要恭迎聖駕了。”
溫鎔矜持地點點頭,“朕很期待。”
秦秉忠終於滿意了,轉身大步離開。
等他走遠了,宋之琳才有些著急地上前道,“陛下……”
他沒想到秦秉忠會發現那些書信,更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招順水推舟。
這還是在洛京,他秦秉忠就敢如此不敬,若是到了雲州,到了他的地盤上,陛下哪裡還能有半點自主?
宋之琳一千一萬個悔恨,當初輕視了秦秉忠,不慎引狼入室,讓這廝仗著兵強馬壯反客為主。然而再怎麼悔恨,時光不能倒流,他也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竟成了個騎虎難下、進退不得之勢。
若是讓秦秉忠得逞,千年以下,青史之上,他宋之琳隻怕仍是大黎的罪人。
溫鎔坐下來,緩了緩因為緊張而有些抽筋的腿腳,才開口道,“丞相不必自責。如今這皇宮、這京城,都如他秦秉忠自家後院一般,隻怕一隻蚊子飛過去,都要審出出身來曆,何況你我?”
宋之琳頹然道,“是臣無能。”
溫鎔正要說話,卻忽見一個小太監腳步匆匆地走進殿裡,噗通跪倒,急聲道,“陛下,方才……方才天現異象,金星淩日,許多人都看到了!外頭這會兒還在喧嘩著呢。”
“什麼?”宋之琳大驚,又下意識地轉頭去看皇帝。這個時候出現這樣的天象,指代的是誰,根本不用猜。
溫鎔似乎也因為這個消息而愣了一下,對上宋之琳的視線,才回過神來,問道,“現在還能看到嗎?”
“能看,能看。”小太監連忙爬起來引路。
溫鎔和宋之琳跟著他走出殿外,直到視線對上強烈的日光,被刺得滿眼淚水,才想起來忘了拿能遮護眼睛的東西。小太監見狀,慌忙又回去取,於是原地就隻剩下了君臣二人。
溫鎔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流了滿臉,良久才苦笑出聲,“天命啊……”
他明明已經那麼努力了。
從登基到現在,他夙興夜寐,每天隻睡三個時辰,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求賢若渴,親近朝臣,大量提拔底層官員;他削減用度,叫停了父皇在時興建的種種工程,不敢有一絲奢侈靡費。
他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以為可以憑借這些挽回局勢,不求重現大黎的輝煌,至少不要讓大黎在他手中亡國,成為溫氏的罪人。
他真的已經用儘全力,隨時都可能支撐不下去了,若上天真的有靈,為何會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天命……就一點都不眷顧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