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霜也篤定了他即便覺得有古怪,也不會放棄得到傳國玉璽的機會。
人類的野心就像火把,在暗夜裡舉著這樣的火把趕路,是不可能瞞得住彆人的,尤其是同行的人。
明月霜隻贏在她從不相信什麼天命,更不會去做所謂江山永固、萬世不易的夢。從頭到尾,她想要留在這個世界的,都隻是一道痕跡,一種思想。
而思想是不會死亡的,它會化作天邊輕柔的月光,所有在夜裡醒著的人都能被照亮,不必寄托在什麼事物之上。
……
不出意外,喬珩信了。
人人都說,當初先帝離開洛京之後,是要往西州來的。既然有這樣的傳言,那必然不會是空穴來風。隻不過沒有更詳細的線索,喬珩就算有心做什麼,也不知道從何處入手。
沒想到,線索會在這個時候跳出來。
一旁的劉巍也歎道,“原來白城內亂,起因竟是如此。”
他們本來懷疑是不是明月霜提前做了什麼——開門獻城這種事,喬珩自己雖然沒有經曆過,但也猜得到是怎麼回事。現在依然不能確定她們是否做了什麼,不過這個解釋顯然比所有的猜想都更合理。
紅巾軍除了實力強橫,運氣也不錯。
“玉崗以為,紅巾軍此言是真是假?”喬珩問。
他問的當然不是傳國玉璽是真是假,而是明月霜對傳國玉璽不感興趣這一點。
喬珩很難相信這會是她的真心話。
劉巍倒是不懷疑這一點,“未必是真的不感興趣,不過,那一位的確很有自知之明,她走的每一步,看似冒險,其實都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從不貪心。”
這也是劉巍認為明月霜會成為西川心腹大患的根本原因。
一個人有野心和能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她還能將眼光放長遠,同時又能克製住貪欲。
亂世之中,大多數人習慣了朝不保夕,會選擇及時行樂,能做到這一點的人鳳毛麟角。有時候,這種謹慎會讓人覺得好笑,認為是無膽,但要在這樣的世道走得長久,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
喬珩是這樣的人,明月霜也是。
喬珩若有所思地點頭,“果然是個可怕的女人。我用的是陽謀,她便也回敬我一個堂堂正正的陽謀。既然如此,我又豈能不接招?”
在這一瞬間,喬珩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初劉巍會替他向明月霜提親。
那固然是一種離間東川和紅巾軍的手段,但是要做到這一點,方法其實很多,劉巍偏偏選擇了這一種,恐怕也有幾分試探之意。如果明月霜當時答應了,喬珩覺得,待自己百年之後,或許真的可以將西川托付給她。
可惜了。
既然被拒絕了,無論喬珩還是劉巍,都不會再多提此事。
劉巍沉吟片刻,說,“如今唯一可慮的是,她恐怕不會為我們保密。大都督若是沒有找到那傳國玉璽也就罷了,若是找到了,隻怕下一刻紅巾軍就會替咱們昭告天下。”
“那又如何?”喬珩傲然道,“若是從前,我還有幾分忌憚。如今……”
能讓他忌憚的,自然是朝廷。畢竟是正統,若是不顧一切集中所有的力量,甚至召集其他的藩鎮一起對付他,喬珩是不可能扛得住的。然而如今的朝廷,自秦秉忠入洛京之後,便再也沒有這樣的能力了。
至於其他的藩鎮,儘管實力都足以與他抗衡,但是大家各有各的心思,不能用朝廷的名義將他們捏合在一起,隻應對其中一兩位,喬珩又有何可懼?
要知道,占據了二十多座城池的西川,在諸多藩鎮之中,也是最強力的幾個。
最重要的是,他還占據了絕無僅有的地利,隻要拿下東川,不管是背麵的鳳、華二州還是南麵的楚州,想要進攻西州,都會被天險阻擋。隻需把守住幾處要道,便可高枕無憂、進退自如。
“如此,那下官親自走一趟,也看一看白城如今的局勢。”劉巍想了想,說。
雖然他曾經被紅巾軍軟禁過,但考慮到現在大家已經是盟友,至少在決戰山城之前,雙方都不會撕破臉皮,這一趟的安全性是有保障的。喬珩想了想,點頭道,“也好,這樣的事,交給你我才放心。”
劉巍一聽,就知道他的疑心病又犯了。不過也是,傳國玉璽事關重大,又怎麼可能等閒視之?
兩日後,他親自帶隊,抵達白城,並在這裡見到了明月霜。
“我還以為,有了上次的經曆,劉先生會回避與我碰麵呢。”明月霜一見他,就笑眯眯地說。
劉巍臉皮一抽,“明使君說笑了,如今你我兩家親近友好,正該常來常往,我又有什麼回避的必要?”
——插一句題外話,之前紅巾軍與西川軍簽訂盟約之後,西川節度使喬珩便上表京城,舉薦明月霜為鬆城、巴城刺史,朝廷的回函和正式任命之前就已經送到,她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四城之主了。
明月霜還一度好奇過,這件事到底是小皇帝同意的,還是秦秉忠做的主?
可惜京城路遠,她又分身乏術,否則明月霜還真想去洛京城旁觀和見證大黎王朝的落幕。當然要是能順便撈點好東西回來,就更好了。
既然去不了洛京,就隻能在西州找樂子了。
明月霜看著眼前風度翩然的劉巍,好奇地道,“那劉先生可有興趣再去鬆城住上幾個月?您之前住的地方,至今還空著呢。”
劉巍已經快繃不住臉上的笑了。不過在口舌之上,他也是不肯讓人的,立刻道,“使君相邀,巍本不該推辭,可惜雜事纏身,一時半刻不得閒暇。不過待此間事了,西州平定,或許真的會在鬆城住一段時間。”
言下之意,屆時西川已經消滅紅巾軍,鬆城又重新成為他們的地盤,自然可以放心地住了。
明月霜微微一笑,“那我就掃榻以待了,必定讓劉先生賓至如歸。”
——也有可能是你再次成為紅巾軍的俘虜,而且再也回不去你的西川了呢?
劉巍啞然。
她沒說自己也想搬去錦城府住,而是專抓他曾經被俘虜過的痛處說,這個虧是不得不吃了。
他隻好把話題轉到正事上。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西州完全可以稱得上平和。
當然,這是對紅巾軍和西川軍來說。他們兵分兩路,十分和平地將東川除了山城之外的土地儘數瓜分,最後會師於山城之下,準備發起最後的決戰。
而對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轉眼之間就隻剩下一座孤城的東川來說,日子就很不好過了。
整個山城內部氣氛低迷,人們的神情和言談之間充滿了悲觀,已經不像是顧承駿剛剛回來時那樣意氣風發,嚷嚷著要集整個東川之力,給西川和紅巾軍一點好看,以報他們將顧承駿從白城驅逐之仇。
有點辦法的人,甚至已經開始在暗地裡找後路了。
或是舉家出城,或是偷偷聯絡西川軍和紅巾軍,表示願意投誠。
少數幾個還在苦苦支撐的,見到這樣的情景,便立刻勸諫顧承駿,一定要嚴查這類的事,最好是殺雞儆猴,以穩定人心。
然而顧承駿優柔寡斷的個性,又在這個時候暴露出來了。
如果可以,他其實也想帶著家人逃離山城。奈何身為東川之主,彆人都能走,唯有他走不得。既然如此,顧承駿也就不忍心去為難那些想要找後路的人。
即使這是對他本人的背叛。
他什麼都沒做,反而整天流連後宅,聽秋月白彈琴。唯有在她的樂曲之中,他才能遠離那個他無能為力的現實,得到一點短暫的平靜,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
等到兩支大軍在山城外集結時,就連那幾個勉勵支撐的官員,也已經放棄了。
所有人都安靜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命運,偶爾有人想掙紮,也隻是建議顧承駿直接出城請降,免除戰火,保全城內的百姓。
然而,就在這煎熬的等待之中,他們愕然地發現——
城外的西川軍和紅巾軍遲遲沒有攻城,反倒自己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