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戰後複盤,她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其實西川軍內早就出了問題了。
西川軍在對紅巾軍的作戰上,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早就有人對喬珩的決策不滿。
畢竟這些人打仗,也不是為了什麼野心和理想,純粹就是因為每次打仗都能撈到足夠多的好處。然而從決定進攻東川開始,這一年多以來,西川始終在損失,不僅損失兵將,更投入了無數的錢糧,卻什麼都沒撈到。
不能帶領他們獲得勝利的領頭人,難免就會被下麵的人質疑。隻是喬珩積威甚重,一時沒有人發難。
偏偏喬珩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紅巾軍這邊,竟什麼都沒有發現。
而這一次,他得到了傳國玉璽,一門心思想著要從正麵一舉擊潰紅巾軍,好實現自己的野心,內部也不是沒有反對的聲音,但都被喬珩一力鎮壓了。
大部分人都還想再觀望一下,看看這一戰的結果。然而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內部竟傳出消息,說喬珩的身體不好,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這個消息就像是投進湖水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不小的浪花。
許多人都在考慮,繼續跟著喬珩乾到底劃不劃算了。
這樣的人心浮動,總算被劉巍和喬珩發現了。然而已經走到這一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喬珩不可能再反口說不打這一仗,隻能想辦法安定人心。
他想出來的辦法就是,對心腹將領們公開自己獲得傳國玉璽的消息。
令人遺憾的是,這個消息並沒有像一劑強心針那樣,讓西川軍重新團結起來,為喬珩打贏這關鍵的一仗。
恰恰相反,這個消息,讓本就各異的心思,更加蠢蠢欲動。
其實道理也很簡單,畢竟西川的生態,是叢林法則。在這樣的法則之中,當頭狼老去,露出弱勢的時候,得到的不可能是尊重和最後的支持,恰恰相反,狼群內部但凡是自覺有希望的,都會想對他的位置發起衝擊。
如果沒有那個喬珩曾經吐血病重的消息,或許這些人依舊會團結在他的周圍,但現在,他們要為將來做打算了。
當然了,打算歸打算,但是對紅巾軍這一戰,他們也不會故意去輸。隻是當心思都不在這上麵了,彼此之間又沒有配合可言,那這一戰的結果,自然也可以預料。
西川軍一戰而潰,喬珩的美夢徹底終結在了這裡。
……
其實紅巾軍現在也很尷尬,因為這一戰雖然看起來贏了,但是卻沒有多少斬獲和俘虜,僅僅隻是“擊潰”了西川軍而已。
之所以要打上引號,是因為這些西川軍潰散之後,很快就被各自的將領收攏起來,然後——毫不猶豫地撤出戰場,各回各家了。不管士兵還是將領,都是喬珩臨時征召來的。他們原本駐紮在西川的某一座城池之中,如今不想打仗了,便會回去繼續駐守。
這也就導致,紅巾軍明明贏了,而且贏得很快,但既沒有擴展地盤,也沒怎麼殺敵,沒抓到多少俘虜。
西川的實力實際上並沒有受損,隻不過從一個整體分成了無數份。
“還以為真的可以畢其功於一役的。”明月霜得到消息之後,不無失望地說,“結果還是要一座城一座城地打過去。”
“雖然是攻城戰,但對我們來說,反而不會太難打。”秦良玉安慰她。
不管怎麼說,贏了就是贏了。
在這一戰之後,整個西州將不會再有比紅巾軍更大的勢力存在,西川的城池雖多,但會負隅頑抗的應該很少,頂多是想借著獻城這份功勞,撈點好處,希望在投降紅巾軍之後仍然能夠占據高位。
隻不過是要浪費一點時間。
不過無論如何,今年之內肯定是能夠解決的。
“也罷。”明月霜也就是感慨一下,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結果,“其實這樣也好,可以穩紮穩打,占一座城,治理一座,免得不知什麼時候,又冒出一支反抗軍來,打都打不完。”
紅巾軍的地盤擴張實在太快了,東川的那些城池,至今都沒能完全消化,要是再把西川打下來,不說彆的,明月霜甚至湊不出能派給這一三十座城池的主官。
這麼一想,就一點都不遺憾了。
好歹也是在名義上擊潰了西川軍,慶功宴和封賞還是要有的。所以接下來,明月霜也要開始忙碌了。
……
贏了的這一方雖然沒有得到太多的好處,但作為輸掉的那一方,喬珩卻是損失巨大。
可以想見,這一戰之後,絕大多數隸屬於西川的城池,都不可能再聽從他的調遣了。最尷尬的是,西川軍大多數都被喬珩交給了自己信任的將領們,真正直屬於他,現在還能指揮得動的,隻有兩萬大軍。
這麼一點人手,彆說是保持對部屬們的武力壓製了,就連能不能自保都不好說。
所以,在大軍潰散之後,喬珩也在逃。
他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錦城府,想辦法重整旗鼓。那裡還有一支三萬人的守軍,加上手裡的兩萬,足以保證他對錦城府的治理。以此為根基,他很快就能恢複對附近幾座城池的統治,之後,就能慢慢收拾殘局了。
是的,即使到了這樣的地步,喬珩也沒有氣餒。
或者說,正是因為到了這樣的地步,反而激起了喬珩的鬥誌。
他最開始也是什麼都沒有,不也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如今手裡還有兩萬人,還有一座整個西州最繁華、最雄偉的大城,有錢有人,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這股韌性,讓喬珩徹底打起了精神,明明是失敗潰逃,但他反而恢複了從前的冷靜與決斷。
也讓始終跟隨在他身邊的劉巍等心腹十分欣慰。
隻是即便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喬珩也沒有忘記帶上宋遊,帶上傳國玉璽。
這也是所有還跟著喬珩的人心中最大的安慰了。
那是傳國玉璽,是受命於天,喬珩既然能夠得到它,就說明上天還是眷顧他的,一時的挫折並不能代表什麼。
人總是不願意接受殘酷的現實的,何況這一次失敗來得太快,太不真實。
而傳國玉璽又是一個強大的、足以安慰所有人的理由,隻要多說幾遍,他們就會連自己都說服,堅定地相信這才是事實,他們並沒有失敗。
然而很快,喬珩的雄心壯誌又要被擊潰第一次了。
幾乎是晝夜不歇地趕路,幾天之後,喬珩率領著這支軍隊,有些狼狽地回到了錦城府。然後,他們被錦城府的守軍拒絕進入。
連四十萬大軍潰敗都沒有讓他動搖的喬珩,麵對緊閉的城門和城頭上嚴陣以待的守軍,卻崩潰了。
因為此刻駐守在城中,決定拒絕他入城的,是他的親生兒子喬子繁。
喬珩的兒子其實並不少,一共生了五個,有兩個在早年的征戰之中死了,所以對剩下的孩子,喬珩難免溺愛,還不太敢讓他們入軍中曆練。這樣養出來的孩子,自然沒有任何血性。
失望之下,喬珩認了十幾個乾兒子,個個都是能獨當一麵的人才,能夠為他征戰。
但是義子和親子當然還是不一樣的,他所擁有的一切,將來中就是要交給親子。所以喬珩將錦城府的守備交給了最年長的喬子繁,希望他能借此建立一些人望。
這一回出征,後方的事務自然也是交給了這個兒子。
喬珩已經一年多沒有回來過了。但這一年裡,喬子繁就像個隱形人,西川的一切依舊是喬珩在做決策。老實說,他雖然似乎有培養兒子的意思,但也從來沒有把這個兒子放在眼裡,並不認為他能做什麼事。
直到此刻,被關在錦城府的城門之外,喬珩才終於從滿腦子的“東山再起”職中回過神來,第一次將這個他覺得是廢物的兒子看進了眼裡。
而從城中傳出來的話,更是荒唐得叫人不敢相信。
大概是覺得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沒必要再留什麼臉麵,喬子繁的話說得很不客氣,言辭之間對於喬珩的埋怨甚至恨意,著實令人心驚。
喬珩的輕視、喬珩的放縱、喬珩自以為是的保護、喬珩重視義子更勝過親子……若不是今日他說出來,喬珩不會知曉,這個兒子心裡竟然已經對自己積存了這麼多的不滿。
他甚至沒有親自來見喬珩,隻命心腹過來傳話。
“孽畜,孽畜!”喬珩氣得渾身發抖,連話都不會說了,隻是一再重複著兩個字。
劉巍見他如此,心覺不妙,連忙打馬過來,欲要勸說。
然而,在他開口之前,喬珩就已經在急怒之中,噴出了一口鮮血,身體一晃,就從馬上栽倒下來。
“大都督!”劉巍嚇得肝膽俱裂,跌跌撞撞地下了馬,見旁邊跟隨的親兵及時把人接住了,才鬆了一口氣,又大聲喊,“彆挪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