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把燕城的人搬到呂城來,隻是為了給自己增加底牌罷了,自然沒有考慮過另一處戰場。但顯然,紅巾軍不太滿意自己被忽略。
更糟糕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紅巾軍的戰報刺激到了,這兩天趙元睿竟然也加大的攻勢。
事到如今,秦霸也已經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彆的選擇。
局勢已經如此,此刻死守呂城和將來死守燕城,並不會有任何分彆,所以他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
有了這種破釜沉舟的決心,秦霸的思路反而變得更加清晰了。隻是心底不斷湧出來的那股憋屈,還是衝得他胸口發悶,迫切地需要一個發泄的渠道。
秦霸沉著臉將各項部署安排了下去,等諸將都領命離開之後,才回頭問身邊的人,“燕州來的人,都安頓好了?”
說來也巧,這些人就是在涼州軍進攻之前進城的,也不知道趙元睿是不是故意的。
“都安頓好了。”身邊的人說,“隻是……”
“隻是什麼?”
那人低下頭去,“隻是下麵的人怨言頗多。”
其實這也是可以預見的。呂城當然沒有身為雲州治所的燕城那麼大的規模,何況這城裡本來就已經塞下了幾萬軍隊,如今又要從燕城遷來那麼多人,自然有些擺布不開,隻能讓他們湊合著住。
儘管知道這一切都隻是暫時的,但不管是莫名其妙就要把自家房子騰出來跟彆人擠一擠的本地人,還是突然被要求搬到危險的前線來共存亡的燕城人,對這個安排都不會滿意。
秦霸正是滿腔火氣沒處發的時候,聞言毫不猶豫地道,“傳令下去,誰要是不滿意,就送他出城!”
所有聽到這話的人,都不由得心頭一跳。
但這也是秦霸一貫的手段了,於是連忙應是,下去傳令了。
秦霸又問,“溫寒呢?帶他來見朕!”
不一會兒,溫寒就被帶過來了。
他看起來仍然是十分單薄瘦弱的樣子,一進門,就戰戰兢兢地跪下來,口稱義父,甚至不敢抬頭看一下,一副被嚇破了膽子的模樣。
這兩年,他在秦霸的後宮之中,就像是個隱形人,大部分時候,人們會忘記他的存在,甚至沒有專門負責照料他的人,自然的,在衣食上克扣一些,也就是難免的事了。
“怎麼跟個鵪鶉似的?”秦霸看著他,似乎是抱怨地說了一句。
但他的心情其實並沒有多糟糕。
看到溫寒這個樣子,他心裡是很滿意的。皇室血脈又如何?天潢貴胄又如何?還不是一樣隻能給他當狗!
倒是帶他過來的人,連忙跪下解釋了一番。都是些老生常談的話,秦霸根本沒有聽進耳朵裡,他打量地上跪著的溫寒,琢磨著該怎麼處置他。
當初留下人的時候,秦霸還真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對自己有用處。
他甚至很少會想起還有這麼個人在,自然更不會刻意照顧,剛開始的時候還新鮮了幾天,叫溫寒來給自己磕頭,後來膩了,便索性丟在一邊,任由他自生自滅。
但說也奇怪,據說溫寒身體不好,經常生病,人看著也瘦弱,但不知怎麼,還是讓他好端端地活到了現在。
命還真大。
不過這對如今要將溫寒當成一張底牌來打的秦霸來說,算是好事。
要是人死了,還真找不到能代替他的。
但這也不代表秦霸就會善待他了。恰恰相反,如今他滿腔的怒火,唯有折騰一下這溫氏的血脈,才能發泄出來。
秦霸用帶著惡意的視線打量著溫寒,也不叫他起來,反倒自己起身走了過去,繞著溫寒轉了一圈,突然抬起腳踹了過去。這一腳他用了十足的力氣,瘦小的溫寒被踹得在地上滾了幾個跟頭,才停下來,瑟縮著蜷成了一團。
“朕隱約記得,是不是有個什麼……彩衣娛親的故事來著?”秦霸轉頭問身邊的人。
“回陛下,是講孝道的故事。”
“不錯。”秦霸又轉頭,看著地上的溫寒笑道,“義父如今正缺個取樂的玩意。你往後就跟在朕身邊,扮一隻哈巴狗兒,討朕的歡心,如何?”
地上的溫寒抖得更厲害了,他把臉埋在了臂彎裡,秦霸看不到他的臉,於是疑心病又犯了,便再踹了一腳,“朕問你話,啞巴了?”
溫寒又被踹得滾了一圈,但這一次,他沒有躺在地上,而是一停下就忙不迭地爬起來,重新在秦霸麵前跪好,張開嘴巴,發出了兩聲“汪、汪”的狗叫。
其實他學得並不像,聲音也是緊繃的,又尖又利。
但秦霸卻很滿意,被逗得哈哈大笑,“好,好!”
儘管隻有一刻,但那種將曾經的天潢貴胄踩在腳底下的快意,卻還是讓秦霸十分滿意。
他甚至吩咐左右,“去,叫匠人給他打個狗窩,就安置在朕的寢殿外。”
溫寒趴在地上,又“汪”了一聲。
……
秦霸這種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了去後宮見自己的後妃們。
他的皇後是在做盜賊之前就娶的了,農戶之女,手腳粗大、皮膚又黑又糙,既無顏色,更不懂禮儀,穿著皇後的袍服坐在那裡,看著就像是個笑話。
尤其是跟旁邊的何珍妃一比,就更像是一團糊不上牆的爛泥了。
秦霸以前就看不慣皇後這幅樣子,所以很少去見她。現在心態變化,再看到她,幾乎覺得刺眼了。
他會忍不住想,自己穿著龍袍的樣子,在彆人眼中,是否也是如此的……可笑?
這種陰暗的、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讓秦霸永遠不可能對皇後有好臉色。此刻,他臉上的笑意就斂了起來,直接以“旅途疲勞”為由,讓人將皇後送走了。
然後才在眾多嬪妃的環繞與奉承之中,再次露出了笑臉。
秦霸在女色上,是從未節製過的。就算是在外征戰的時候,身邊也不缺女人。他享受的是這種眾美環繞所帶來的虛榮感,對這些爭搶著訴說思念,想要邀寵的嬪妃們,並沒有特彆在意。
何況他現在心裡想的是彆的事,就更沒有那方麵的心思了,所以任由眾人費儘唇舌,最後他還是去了何珍妃那裡。
何珍妃看著一眾恨得咬帕子的嬪妃,本來是很得意的。
但等到了自己的房裡,聽到秦霸說出來的話,她就有些傻眼了。
秦霸說,皇後上不得台麵,這段時間門宮中全靠她操持,實在是辛苦了。如今搬到呂城,更是千頭萬緒,就更要仰賴她,所以他想了想,決定要抬一抬何珍妃的地位。
“朕打算廢了皇後,讓愛妃正位中宮,母儀天下。”最後,他這樣說。
何珍妃聽到這句話,感覺像是被人用針紮了一下致命的穴位似的,整個人從頭麻到腳。
要說她想不想當皇後?那自然是想的。就像是當初顏宗翰想把顏繁送進秦霸的後宮,打的是取代身為糟糠之妻的皇後的主意一樣,何家將她送到秦霸身邊,想法其實也差不多。
何珍妃自己,也是很有上進心的。
當初秦霸自己看上了何小憐,就想了個餿主意,把後宮裡的郎美人賜給了劉飛星,麵對郎美人的眼淚束手無策時,便是何珍妃為他獻計,勸他將郎美人抬成平妻,賜下誥命。
表麵上,何珍妃說的是“成全郎美人的體麵”,其實未嘗不是一種對秦霸的試探。
如果他能接受這個方案,那麼將來自己取代皇後,便也並非不可能了。
隻是那之後局勢急轉直下,何珍妃也再沒有機會去考慮這些問題了。誰知如今搬到了呂城,竟是秦霸自己提起了此事!
而且還不是讓她跟皇後平起平坐,而是廢後,再改立她。
何珍妃當然知道秦霸這是為什麼。
無非是想將何家徹底綁上他這條船,拉攏以何家為首的大族。
但這本來也是這些大族想要的,算得上是一拍即合——如果這話不是在呂城,不是在前線,不是在麵對涼州軍的危急之下說出來的,何珍妃應該會很高興。
可偏偏現在的境況就是這樣。
所以此刻,何珍妃很想高興,但她又不敢高興。
因為她是如此清晰地意識到,秦霸這艘船,已經四處漏風漏水,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沉了。
若不是這樣,秦霸也未必能下定這個決心,給出如此巨大的籌碼。
但是現在的何家,還願意上這樣一艘破船,心甘情願地跟著秦霸一起沉底嗎?
若這事當真做成了,她豈不是就成了那種禍國妖妃一般的存在?她也好,何家也好,還能有什麼好名聲?
但更讓何珍妃害怕的是,如今的秦霸,看起來似乎更加喜怒不定了。既然他對自己開了這個口,就根本沒有給何珍妃拒絕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