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最近這一係列的變化,不管是檢閱水師,船隊前來宜城,還是炸毀江心礁石,動靜都著實不小。
譬如現在,爆炸帶來的震動就傳到了不遠處的碼頭上,驚動了守候在這裡的船隻與客商。眾人驚慌失措地離開自己所在的房屋或船隻,到外麵去打探消息。
不過轉來轉去,竟沒一個人知道是怎麼回事。
最後隻能猜測,是紅巾軍在江上做了什麼。因為紅巾軍封鎖航道的理由,就是要清理這條航道,方便往來船隻。
眾人對此沒什麼意見。
畢竟這條航道的凶險,是天下皆知的。灩澦堆是其中最知名的一處,卻不是唯一的一處。沒人敢想紅巾軍能把那塊巨石清理掉,但若是能清理一些碎石險灘,對航行也隻有好處。
至於封鎖航道可能會給過往客商造成的損失,這倒是不用太擔心。
因為船工們走這條航道,一向都是需要看氣候、看水勢,再決定什麼時候下水的。其他時間,一樣隻能等,客商們都已經習慣了,再怎麼憂心如焚,也不敢用自家的性命去冒險。
因為經常要在這裡等,所以走這條航路的船隻和商人,彼此之間都是很熟悉的。
畢竟等待的事後,就隻能彼此打發時間了。偏紅巾軍的地盤上,既不許有青樓楚館,也不準開賭坊酒樓,大家除了聚在一起看看報紙,說說閒話,做做遊戲,也沒旁的事。
聽到說是紅巾軍弄出來的動靜,人群中驚慌的氛圍倒是淡了一些。
雖然不知道她們在做什麼,不過紅巾軍一向是極為可靠的,自然也沒什麼可擔憂。
倒是話題說著說著,就轉到了不知何時航道才能再通的問題上——雖然已經等成了習慣,但能早走一天也是好的嘛!
這時,便聽一個消息靈通的本地商人壓低了聲音道,“你們還不知道麼?”
“知道什麼?”眾人也跟著壓低了聲音。
又有人說,“你老兄一貫是十分靈通的,還請指教。”
還有人就在碼頭上買了本地人擔來賣的小食請他。
紅巾軍雖然不提倡飲酒,但在這吃食上,實在是肯用心,不但出過幾本食譜,還經常在報紙上刊登一些家常快手菜的菜譜,亦或是某種風味小食的做法。
有那手巧的人,都不用拜師學藝,光是看報紙,就能學著做起來,所以不管在哪裡都能買得到。
這人得了好處,也吊足了胃口,這才神神秘秘地說,“前一陣,有一支大船隊從白城開到了宜城,這風聲想必諸位都知道了吧?”
“是,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船隊。”眾人都道,“這樣的奢遮人物,按理說不該未有聽聞。”
“什麼哪家的船隊?”那人搖頭不已,“這西州地界上哪裡來的奢遮人物,哪一家能造出這樣一支龐大的船隊?你們細想想。”
有那腦子轉得快的人,已經反應過來了,“你是說,紅……”
紅巾軍的船隊?
那怎麼可能是客船!
這樣一支船隊,又特意開到宜城來,總不會隻是過來巡邏一番,多半是要順水而下了。
紅巾軍的戰船南下,還能是去做什麼?總不會是去跟楚州做交易的。
想到這裡,眾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難不成,又要開戰了?
“噓——”那人將手放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姿勢,搖頭晃腦道,“不可說,不可說。諸位自己細想便是,我可什麼都沒說,什麼都不知道。”
眾人皆是心領神會。這種消息,肯定是不能在外麵說的,萬一泄了密,說不得就要領教一下紅巾軍的厲害了。
但這消息若是真的,又由不得人不著急。
其實紅巾軍對外開戰,這些人倒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安危問題,因為他們現在是在紅巾軍的地盤上嘛,大不了就是再多等一陣子。但是這仗一打起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完,他們手中可還壓著那麼多貨呢!
更有楚州來的商人,想到出門一趟,再回去可能家鄉都變了模樣,就更加按捺不住了。
隻能在心裡祈禱這消息不實,紅巾軍儘快開放航道。
然而這種自欺欺人,很快也被打破了。
幾日之後,紅巾軍的船隊浩浩蕩蕩從附近經過,引得碼頭眾人又出來圍觀。即使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也能看清楚,船上站著的都是紅巾軍的女兵,也徹底坐實了他們心底的那個猜測。
紅巾軍是真的要跟楚州開戰了!
……
楚州。
正如姬長澤所言,在康靖將那些人放走之後,他們手下的勢力很快就行動了起來,三下五除二瓜分了楚州大部分的地盤,讓楚州陷入了分裂狀態。
而姬長恩這個節度使,如今真正能控製的地盤,已經隻剩下陽城和附近兩座城池。
但大概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是,這些勢力既然分裂,自然也很難再聯合起來,對已經徹底落入弱勢的姬長恩施壓。不僅沒能聯合起來,他們彼此之間甚至還爆發出了不小的矛盾。
然後自己打起來了。
陽城之中,收到這個消息的姬長恩忍不住長歎一聲,又苦笑道,“雖是意料之外,竟在情理之中。”
“楚王放寬心。”竇娥安慰他,“你能為他們做的,都已經做了。不論如何,總有一部分人是因你而保全的,這便是了。至於剩下的,若他們有這樣的心思,縱然一時得以保全,也早晚會生事,倒不如趁早爆發出來。”
這個道理,姬長恩當然也是明白的,否則他也不會聽從明月霜的安排。
隻是親眼見到這一幕,終究有些傷懷。
大概在所有人眼裡,姬長恩這個節度使,如今已經成了一個擺設,倒是不用急著對他做什麼——出於他們的本心來說,也不願意對姬長恩這個曾經的主上做什麼,畢竟他是個厚道人,治理楚州也算是用心,除了一心想投紅巾軍之外,也沒什麼錯處。
投紅巾軍的事,現在是由不得他做主了,那麼,大家也願意讓他繼續安穩地待在陽城之中,繼續做一個名義上的節度使。
既然不打算對姬長恩動手,那本來就很脆弱的結盟,自然也就散了。
他們彼此之間的矛盾是早就存在的,而且一直沒有停止過爭鬥,隻是以前有姬長恩壓著,隻在暗地裡使勁,沒有擺在明麵上。如今自己做了主,哪裡還能忍得住?
於這樣的混亂之中,他們自然也很難注意到,這段時間都沒有商船從西州南下這點小事了。
所以,當紅巾軍的水師乘船而至,著實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這些女兵們本來就是陸軍精銳,身經百戰,又受了那麼長時間的水師訓練,戰鬥力自然不是楚州軍可比,無論水戰還是陸戰,都打得楚州軍毫無還手之力。
他們從荊城登陸,短短幾天之內,就已經攻下了半個楚州。
直到這時,消息才姍姍來遲地傳入其他人耳中,令他們大為驚怖。
“怎麼會這麼快?”這是所有人共同的疑惑。
他們知道,楚州的消息傳出去,紅巾軍知曉了,必定會有所行動。不過,這消息一來一回,怎麼也得幾個月之後了,再加上調兵遣將、籌集糧餉的時間,說不定能拖到明年。
況且就算紅巾軍的大軍來了,眾人自忖著,他們的軍隊好歹也可以抵擋一陣,到時候再從容地與之談條件不好麼?
萬一能打一兩場勝仗,那就更有餘裕了。
誰知紅巾軍根本不能以這些常理來揣度!
所有人都猜測,隻怕從竇娥出發的時候,紅巾軍就已經做好了派兵的準備。但即使如此,她們也來得太快了,打得太凶了。
偏偏楚州這邊剛剛分裂,彼此間的消息傳遞受阻,正好給了她們各個擊破的機會,等眾人回過神來的時候,局勢已經徹底掌控在了紅巾軍的手中。
直到這時,他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或許姬長恩決定歸附紅巾軍的決定,才是對的。
如果紅巾軍都是這樣,天下哪有打得過她們的軍隊?
可惜,他們早就已經做出了選擇,也失去了那個和平歸附的機會,接下來,再要加入紅巾軍,隻能以俘虜的身份了。
和外麵那些人不同,陽城和附近兩座城池的人們,聽說紅巾軍來了,那真是歡喜無比。原本因為楚州的內亂,百姓們多少都有些惶惶不安,生怕世道又亂起來。但紅巾軍來得這樣快,讓大夥兒頗有點“王師終於到了,我們終於有人撐腰了”的自豪與驕傲。
現在他們可什麼都不怕了!
紅巾軍也沒有辜負這種期待,一路勢如破竹,不久之後大軍就到了陽城之外,順利與姬長恩手中僅剩的這支大軍會師。
直到此時,姬長恩才知道了明月霜的全盤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