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霜原本的打算是, 趁著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火速突襲江州。
說起來,這招還是跟趙元睿學的。
但是既然江州上下表現得那麼慫, 還沒開戰就主動派人來送禮了,如此誠意十足, 明月霜又覺得,也不是不能暫時讓他們喘一口氣。
雖然說是要打江州,但其實她更警惕的是涼州, 一直防備著趙元睿會在紅巾軍南下用兵的時候,從背後突襲。
或者說,一旦紅巾軍和江州開戰, 涼州是絕對會動手的。因為這是最後一支能夠掣肘紅巾軍的力量, 若是此時不動, 待紅巾軍吞並了江州, 就是雙方的最終對決了。
也就是紅巾軍隔在中間, 徹底斬斷了兩邊聯絡的機會, 否則江州和涼州或許早就聯起手來。
但即便無法聯手, 這種簡單的互相呼應,根本不需要商議。
到時候, 紅巾軍就要雙線作戰了。
不過明月霜之所以如此防備, 主要是因為,涼州現如今的領土,是從西到東的一長條。這雖然為他們的管理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卻也讓明月霜在防備涼州軍時, 難以抓到重點。
畢竟騎兵最大的優勢就是迅疾如風、出其不意,誰都不知道趙元睿到底會從哪裡殺出來。
在這種情況下,明月霜對於開戰自然是很慎重的。
既然江州送了這麼重的禮, 又好聲好氣地跟她說,她當然是給了這個麵子,反正也不是沒有plan B嘛!
“什麼第二計劃?”冼英一頭霧水地問。
明月霜笑道,“當然是扶持江州內部的起義勢力,等到他們成了氣候,再對外宣布,其實是受我們紅巾軍感召,才會揭竿而起,主動要求成為紅巾軍的一部,納入紅巾軍的管理。”
到時候就是江州的百姓心慕紅巾軍,主動來投,可不是她想開戰了。
而且明月霜有點好奇,等江州在起義軍手裡吃了虧,被打得沒有招架之力時,會怎麼選擇?
會不會……主動向紅巾軍求援?
“這……”冼英本來想說不太可能,但是想到正在等待明月霜態度的江州使者,又沉默了下來。這些人的想法,著實不能以常理來度之,說不定還真有可能這樣做。
這麼想著,冼英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若要她說,這般鈍刀子割肉,感覺還不如乾脆些,現在就大戰一場,了結此事呢。
但她也必須要承認,這樣一來,雖然拖延的時間略長一些,卻能減少紅巾軍方麵的損耗——這裡特指人員上的損耗,至於時間、精力和金錢,前兩者不必吝惜,最後一個……江州這不是主動送來了嗎?
跟老成持重的冼英相比,野路子出身的岑花,對明月霜這個計劃就十分讚同了。
她畢竟是去南方打過倭寇的,所以對於富庶繁盛之地,軍備可以廢弛到什麼地步,人心又能怯戰到什麼地步,都深有體會。在她看來,明月霜隻是選擇了最合適的策略。
既然大家都不反對,明月霜轉頭便十分愉快地收下了江州的贈禮,並且態度和善地表示,紅巾軍的水師絕對沒有進攻江州的意思,隻不過,楚州是新收之地,內部頗不太平,所以才需要大軍在境內掃蕩一番,肅清地方。
雖然是搪塞之詞,但這其實也是實情。
楚州土地廣博、人口龐雜,紅巾軍雖然初步占據了楚州全境,但也隻是收複了各大城市,至於流竄各處的小股潰兵,盜匪及流民,都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清理和安置。
更不用說,楚州還有為數眾多的蠻部、侗族和山民,都躲藏在深山之中,暫時不受紅巾軍的轄製了。
既然不急著開戰,這些工作原本就是要提上日程的。
總之,明月霜雖然什麼都沒有承諾,但這一個表態,就已經足夠讓崔桓高興了,認為明月霜果然像他們預想的那樣,臉皮薄、心腸軟,很好動搖。
他立刻將這個好消息傳回了江州,讓在那裡翹首以盼的南黎君臣放心,自己則是繼續留在了紅巾軍的地盤上。
對江州方麵,他的說辭是,紅巾軍這邊的關係終究需要人維持,而且他留下來,也可以時時留意注意她們的動靜,及時通報。
但實際上,崔桓到了這裡之後,才發現紅巾軍的機會究竟有多少。
跟很多頑固派不同,大概因為江州商貿繁盛,本地人也沾染了幾分商賈之氣的緣故,崔桓並沒有將加入紅巾軍這件事看作是令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恰恰相反,他所秉持的理念是,隻要一個人足夠靈活機變,能夠適應當地的規則,不管是在江州還是在紅巾軍,都能生活得很好。
大部分人之所以畏懼紅巾軍,不過是不願意改變,更不願意去適應新的規則,隻想留在原本的環境裡。但崔桓並不拒絕這種挑戰,更不會認為它就全然是壞的。
何況現在他們也沒有彆的選擇,打不過就加入,在崔桓看來,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
所以他對紅巾軍的各種政策和事務,是抱持著積極的態度去了解的。而這一了解,他發現紅巾軍看似管理嚴格,但內部的風氣又開放得令人吃驚。
崔桓甚至有一種感覺,這裡比江州更適合像他這樣的人生存。
當然,在紅巾軍的體係之中,他很難做到高官顯貴,但……誰說一定要做官才有影響力?
從前的朝代,“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所以想要出人頭地,隻能走這唯一的一條路。但是紅巾軍不同,這裡每一條路都能走出去。
要不是理智尚在,崔桓都想直接把家搬過來了。
雖然暫時不能搬家,但是寫信回去,叫家裡以派人過來侍奉自己為由,選幾個機靈懂事的子侄輩送過來,再擇幾個經驗老道、能力出色的掌櫃隨行,卻是不妨的。
……
這個好消息傳回江州,整個朝廷上下頓時大喜過望。
雖然當時說得篤定,但這事是否能成,大家心裡也都沒底,如今計劃順利,自然是讓他們大大鬆了一口氣。
也有人在心底暗笑紅巾軍迂闊,那明月霜沒有決斷,下麵的人竟然也不攔阻,果然還是女流之輩,心慈手軟。但這對他們沒有任何壞處,自然也樂得如此。
有這樣一個鄰居,江州可高枕無憂矣!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被這個好消息衝昏了頭腦。這不過是緩兵之計,並不能徹底解決問題,就算江州每年都願意送上大筆財富,也難保紅巾軍什麼時候就要對他們下手。
但凡能看得清當下的局勢的人,心裡都不能不暗藏憂慮。
譬如丞相王蔚,一從宮中回到家裡,他就立刻把心腹從人叫上來,問道,“崔兄可給家眷送了信?”
“老爺明鑒,是送了。”心腹能被派去打聽這個消息,自然是機靈的,一並連信裡的內容都問出來了,“說是獨自在那裡,難免寂寞,要家中派幾個子侄過去侍奉。”
王蔚微微揚眉,“沒有彆的了?”
“還說孩子們沒出過門,叫帶幾個老成的掌櫃隨行。”
“原來如此……”王蔚聽到這裡,不由拊掌笑道,“好個崔桓,竟是打的這種主意!”
心腹忙道,“奴才愚鈍,莫非這信裡還暗藏了什麼玄機?”
“哪裡需要暗藏什麼玄機?這封信就是最大的玄機!”王蔚長出一口氣,“隻怕是他到了那邊,十分看好紅巾軍,所以才要為崔氏的前程打算,將家人子侄送過去,好叫他們早早在那邊站穩腳跟!”
但在這個時代,在外做官時帶一些家人子侄在身邊侍奉,是非常普遍的事。崔桓又不是要把家都搬過去,隻是選幾個人而已,這要求如此正當,縱然王蔚看出來了,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何況那些沒有多想的?
心腹有些吃驚,“這麼快?”
王蔚站起身,在房間裡踱了幾步,道,“我等對紅巾軍的了解,全靠報紙和外間的傳聞,究竟如何,也隻有到了那裡才知曉了。崔桓既然有此決斷,想來紅巾軍之地,恐怕比我們所想的更加興盛。”
心腹不由壓低了聲音,“那咱們可也要派些人去?”
既然崔家人去得,王家人自然也去得。如今江州跟紅巾軍也有些貿易往來,隻需做得隱蔽些,不會被人發現。
王蔚沉吟良久,才道,“自是不能讓崔兄專美。這事不僅要辦,還要光明正大地辦!”
看似可以偷偷摸摸派家裡人過去,做得隱蔽些就不會被發現,但這隻是路上。等到了紅巾軍,早晚是要露出行跡來,被人看破,將消息傳回來的。到時候,溫靖那裡,隻怕難以交代過去。
反之,若是大張旗鼓,將此事擺在明麵上,讓溫靖本人點了頭,那自然就沒有這些後顧之憂了。
而且如此一來,崔桓暗度陳倉的優勢也就沒了。
“可……這種事,陛下會同意嗎?”心腹有些懷疑。
“那就要看話怎麼說了。”王蔚笑了起來,“拿我的帖子,請幾位世兄到家中來做客,我有話要與他們說。”
這種事,當然不能他一個人提。
心腹知道他的意思,連忙派人去請了平日裡就與王家走得極進的那幾家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