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簡弋是個什麼情況,王院長也算是看在眼裡。簡弋又為什麼會選擇去千江烏寨任支教,她也心知肚明。
沈顏和謝槿苓就是千江烏寨的。
簡弋不可能是因為沈顏,那自然就是因為謝槿苓。
王院長至今都還記得,在簡弋讀高三的最後一學期,開學沒兩天,他一臉焦急的跑來她這邊詢問謝槿苓的事情。
簡弋的性格她也是知道的。
平日裡清清冷冷的,寡言少語,做事沉穩有條理,臉上一向沒有什麼表情,也很少會有失態的時候。
但是那個時候,他臉上浮現出的那種仿佛錯過了什麼的慌張,實在是讓王院長記憶猶新。
關於小槿這孩子的事情,她知道的其實也不多。後來她去問了雅茜,才知道小槿是回了老家苗疆。
當時她還挺疑惑的,為什麼簡弋會這麼想知道謝槿苓的行蹤。直到不久後,她無意間看到了簡弋正在看手機裡的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的背景是在海邊,照片裡的主角是一個穿著苗疆服飾的少年。
雖然當時在她看到的時候,簡弋很快就將手機屏幕熄滅了,但是她還是通過那非常獨特的苗疆服飾,認出了照片裡的少年,就是沈顏家的小槿。
也是那個時候,她從簡弋那還沒來得及完全掩飾的眼神裡,看出了一點苗頭。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簡弋當時的那個眼神,並不像是看朋友的眼神,反而更像是……看喜歡的人。
那會兒她很震驚,一度以為是自己想太多。
後來又仔細一想,才發現這一切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簡弋和謝槿苓是高中同學。
雖然小槿這孩子隻讀了一個學期,但是兩人畢竟是同桌關係。謝槿苓又算是在班上,與簡弋相處的最多的那個人。
王院長一點也不懷疑謝槿苓的魅力,這孩子生得一副漂亮招人的麵容,又很會討巧,很會察言觀色,很難不讓人喜歡。
再加上小槿這孩子身上的那種特彆性,是簡弋所不具備的。都說一個人越是缺少什麼,就越是容易被擁有自己缺少特性的人所吸引。
這話放在簡弋和謝槿苓身上,意外的合適。
一旦她這樣一想之後,就發現簡弋會喜歡小槿,似乎也不是那麼讓人難以置信的事。
想到這,王院長輕歎了一口氣,關切的叮囑道:“既然你已經去了苗疆那邊,旁的我也不多說了,記得照顧好自己。”
聽出了王院長話中的關心,簡弋冷峻的臉上有了些許柔和,他回道:“您也一樣。”
掛完電話之後,簡弋站起身,走到窗前拉開了窗簾。
今晚的月亮是很漂亮的彎月,月光很皎潔。
他住的這間民宿共有三樓,此刻,他從窗戶往前方看去,三樓的高度足夠他看到一片亮著燈光的吊腳樓。
在吊腳樓的後方是高聳的山峰,挺拔的山巒上隱隱可見到蒼翠的樹木。整個環境很靜謐,他能從空氣中聞到一股很淡雅的清香。
這邊風景很美。
這一點簡弋其實並沒有說謊。
地圖導航上顯示這良勾岩千潭村,距離千江烏寨還有大概一百多公裡。一想到那裡就是謝槿苓的家鄉,簡弋的心裡就有一種隱隱的期待感。
三年前從警察局錄完口供出來的時候,他就對謝槿苓從小生活的地方產生了好奇,他想看看謝槿苓所住的那個苗寨到是怎樣的。
再過兩天,或者快的話,他明天就能到那個寨子。
千江烏寨……
簡弋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這個寨名。
銀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臉上,為那冷梢的眉眼染上了一層細碎的光暈。
……………
千江烏上嶺寨。
一大早,七點準時一到,謝槿苓就端著一碗五色糯米飯進到了廂客房。
他先將糯米飯放在餐桌上,然後再去敲林野住的那一間屋子的房門。
謝槿苓原本以為至少要敲個兩三下,這門才會開。
結果才剛敲了一聲,房間門就被林野打開了。
林野穿著一條黑色長褲,上半身是一件暗灰色的連帽衛衣,看這樣子應該是起來了好一會兒。但是謝槿苓又注意到,林野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委頓和頹唐,眉宇之間透著那麼一點懶散的倦困感。
“昨晚沒睡好?”
林野搖頭,隨後又很快點頭。
謝槿苓猜測道:“你認床?”
“不是。”認床這種說法在他身上根本不存在。
“那是為什麼?”
林野說道:“前半夜睡得挺好,後半夜的時候,不知道被什麼蚊蟲咬了一下,癢得我睡意全無。”按理說他都把蚊帳放下來了,不應該會被蚊蟲叮咬。
謝槿苓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哪裡被咬了?我看看。”
“脖子。”林野將自己的下巴往上抬了抬,好方便謝槿苓看他下頷下方,那靠近喉結的位置:“就是這裡。”
謝槿苓順勢看去,隻見林野的喉結旁邊,有一個大概半個指甲殼大小的紅腫胞。
謝槿苓仔細觀察了幾秒,很快就根據腫胞情況和實際環境斷定道:“應該是被蚜獅咬了。”
“蚜獅?”林野問道:“就那種紡錘狀的草蛉蟲?一般都在樹葉間捕食蚜蟲的玩意兒?”
“對,你現在還覺得癢嗎?”
蚜獅雖然長相醜陋,在捕食蚜蟲上很凶猛,但是對於人而言並沒有什麼毒性,如果不去撓它,腫胞過不了多久就會散去。
“現在不癢了,但是感覺被咬的地方還有些發熱。”林野來之前就做好了會在這裡碰到各種蚊蟲毒物的準備,這會兒得知是被蚜獅咬的,他也沒覺得有多驚訝。
謝槿苓說道:“那就等你吃了糯米飯,我再去給你拿點消腫止癢的膏藥,塗上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好。”雖然不塗也沒有關係,但是有藥的話,腫胞會散得更快。
“膏藥?”林野想到了什麼後,饒有興趣的輕笑一聲:“我還以為你們這邊都是用什麼草藥攪碎,然後直接塗到腫包處。”
“你說得這種方法,寨子裡老一輩的阿婆會這麼做,對我來說,有些太麻煩。”不如直接用膏藥來得方便。
“過來先把糯米飯吃了。”謝槿苓示意林野先坐過去吃早飯,“糯米飯冷了,口感就不好了。”
“是你們這邊很有名的那種五色糯米飯?”林野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過去。
等他看到桌上放置的糯米飯之後,眼中浮現出一抹驚訝:“還真的是五種顏色的。”
五種顏色還是很規整的一層一層的,從上往下,依次是黃色,紅色,白色,綠色,黑色。每一層的顏色都很分明。
“這五色糯米飯是這邊的吉祥菜,用來招待客人。”謝槿苓在林野的對麵坐下來。
林野看了看糯米飯,又看了看謝槿苓:“白色和黑色我知道,是由白糯米和黑糯米做成,其他三個顏色是怎麼弄的?”
謝槿苓簡單說道:“黃色是黃花菜汁,紅色是紅汗菜汁,綠色是菠菜汁。”他單手托腮,目光落到對麵的林野身上:“先吃吧,嘗嘗看味道如何。”
林野嗯了一聲,隨即夾了一筷子。味進嘴裡咀嚼完之後,點頭道:“好吃。”說完,他微微頓了一下,有些期待的問謝槿苓:“是你做的嗎?”
謝槿苓:“不是。”
他可沒有那個手藝做出這麼精細的五色糯米飯。
而林野,林野瞬間就覺得這五色糯米飯吃起來,好像沒有剛剛那麼甜了:“你就這麼看著我吃?”
謝槿苓說道:“我來之前就已經吃過了。”
大概是不想謝槿苓等太久,林野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沒多久,他就將糯米飯全部吃乾淨了。
謝槿苓站起身:“走吧,跟我去拿膏藥。”
林野眼睛一亮:“是去你家?”
謝槿苓點頭。
…………
謝槿苓所住的吊腳樓距離這裡隻有幾分鐘的路程。
林野跟謝槿苓走在一起,這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裡,他充分見識到了謝槿苓在這裡受歡迎的程度有多麼離譜。
路過的每一個苗家人,無論是老的少的,還是男的女的,在看到謝槿苓之後,都會熱情的跟他打招呼。好幾個都在問謝槿苓有沒有吃飯,要不要去他們家吃早飯。
林野能感覺得出來,這些人說的並不是什麼客套話。
雖然他們之中有些人是用的這個地方的苗家土語,他不能聽懂其中的意思。
但是林野能從那些人的表情和語氣裡,感覺出來他們對謝槿苓的喜歡。那種喜歡是發自內心的,並不摻雜任何客氣的成分,是真正的想邀請謝槿苓去自己家裡用早飯。
他們走的這一條路並不是石油路,也不是城市裡那種很常見的水泥路,而是那種用小碎石鋪成的泥土路。
大概兩米左右寬。
林野踩在這碎石鋪成的泥土路上,聞著這山野間清新的空氣,聽著謝槿苓走動時那身上的銀飾和手腕的鈴鐺所發出來的聲音,他的心臟處就好像被一股暖流充盈了般。
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在他的胸腔內鼓動著,讓他眉宇之間的那種淩厲感都變得柔軟起來。
這時,兩個大概十歲的小男孩,嬉嬉鬨鬨的向謝槿苓和林野這邊跑來,差點就與他們迎麵碰上。
其中個子高一點的小男孩,率先抬起手跟謝槿苓打了招呼,“誒!小槿哥哥,早上好嘞。”他用著略顯生澀的普通話,口音很重,但是軟糯糯的聲音十分討喜。
“祥子你叫錯了,老先生說了,我們該叫小槿老師。”另一個矮一點的小男孩,一板一眼的糾正著。
“我沒叫錯,是你才錯了,老先生說的是在上課的時候才需要叫小槿老師,我們現在又不是在上課。”高個子男孩嘴角一噘,為自己辨證著。
“但是老先生還說了,我們……”
“…………”
說到這後麵,大概是因為覺得普通話說起來不熟練又繞口,兩個小男孩就開始用起了上嶺寨的苗語土話。
林野就隻看到兩個小男孩的嘴,在吧啦吧啦的飛快動著,但是發出來的字音,他硬是一個也聽不懂。
如果隻是常規的地方方言還好,他至少還能聽得懂一二,但是這種苗語土話,他是真的完全聽不明白。
不過,雖然這兩個小男孩後麵說的這些他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是前麵用普通話和方言混雜的對話,他還是聽懂了的。
“小槿老師?”林野有些意外的看向謝槿苓:“你在負責教他們?”
雖然他昨晚從謝槿苓和桑林漾的對話中,聽到了關於支教的事,但是他隻知道上嶺寨這邊很缺老師,其他更具體情況他並不清楚。
“算是吧,不過我隻能算是半吊子,主要還是黎老先生在教寨子裡的小孩。”
謝槿苓將上嶺這邊的情況大致說了出來。
林野聽後,若有所思起來:“所以按照你們寨子的苗曆,今天算是周一?”
謝槿苓微微點頭。
今天周一,明天周二。
所以明天下午的時候,他就需要去寨子裡的學堂。
林野眼眸裡閃過一抹思緒,饒有興趣的看向身旁的謝槿苓:“你明天上課的時候,我能去旁聽嗎?”
畢竟他見過謝槿苓揍人時,那種鋒芒淩厲的樣子。也見過謝槿苓跳舞時,那妖嬈又蠱惑的模樣,但是從沒來有見過謝槿苓教書的樣子。
他實在是有些好奇,謝槿苓在教這些小孩子讀書的時候,會是怎樣一種狀態、怎樣一種類型。
是在講台上溫柔耐心、循循善誘的那種,還是不苟言笑、嚴肅正色的那種,又或者是親切活潑,和孩子打成一片的那種。
短短的幾秒鐘時間,林野的腦海裡就已經設想了三種類型。
謝槿苓回了句:“可以旁聽。”
反正他的課,也不是嚴肅緊繃的那種,就算林野在一邊旁聽,也影響不了什麼。
兩人這麼邊走邊說著,沒多久,謝槿苓就帶著林野來到了家中。
林野跟在謝槿苓的身後進屋,四處打量著這一層三樓的吊腳樓內部:“你家很大啊。”他想到了什麼後,緊跟著問了一句:“是你一個人住?”
林野記得謝槿苓以前跟他提及過,他的父母在很早之前就去世了,自己是由沈顏和族中的一位很懂草藥的阿婆帶大的。
“不是。”
“不是?”林野又說:“那你是跟那位很懂草藥的阿婆住在一起?”
“也不是。”謝槿苓隨口回了一句:“她不住在這裡。”
林野的目光閃了閃:“那你是跟什麼人住在一起?”
謝槿苓看了他一眼,隨後一邊走向放置膏藥的木櫃,一邊回道:“是跟一位四十多歲的阿孃,就昨晚給你送木桶和熱水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