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樹至少屹立百年,常人想用目光殺人都不行,更何況砍倒一棵樹。
哪怕他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也隻能看到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在慢條斯理剝著荔枝皮,然後收回去。
可以想象,對方正張開唇瓣,晶瑩的荔枝入口,那畫麵……單是想想,已經有人喉頭一動。
琵琶陣陣,笛音悠揚,前方宮人移來兩個屏風,使團中走出一人,李相浮吐出荔枝核,看到這邊起身的是寧尚書的嫡子寧清鳴。
二人比的是丹青。
寧清鳴繪畫技術堪稱出神入化,李相浮是見識過的,伽雲國派出的人則是自帶顏料,需要另有侍從給他現磨。
他們在屏風上作畫,對李相浮來說挺有看點。
可惜落在其他人眼中不免枯燥,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對畫畫感興趣,並且有耐心。
李相浮全程目不轉睛,高座上的女皇似乎是在看畫,然而眼中似乎又什麼都沒有,自始至終皆是以睥睨的姿態去麵對一切。
將軍拿了杯酒,湊到相熟的閒散王爺身邊,小聲打趣道:“聖上肯定煩死了那個碎嘴異族王。”
王爺沒有立刻說話,朝李相浮的方向瞥了一眼,才開口說:“這忽達怕還在想著和親。”
寧清鳴和使者的比試,最終後者取勝,兩人在畫技上不相上下,但使者畫了副百花圖,恰好有一隻蝴蝶停在花蕊部分,難免收獲更多讚賞。
宮宴快要進入尾聲時,異族王果然再一次提到和親:“我願意用五千匹寶駒,來成就這段姻緣。”
至於永世結好這種話她沒說,說了也是空談。
女皇無動於衷。
異族王:“一個美人換五千匹寶駒,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女皇:“一座城池可以考慮。”
“……”
“忽達,”女皇異常平靜:“五千匹寶駒不能改變什麼。”
假如能讓伽雲國迅速衰弱,女皇必然會同意這樁政治聯姻,然而多了千匹馬隻能說是錦上添花。
異族王忽然隨便指了個少年:“若我想跟他聯姻……”
“朕即刻擬旨。”女皇淡淡道:“寶駒朕會派大將軍……”
“本王說
笑而已。”
女皇沒有追究這個玩笑,觀看作為結尾的歌舞表演。
‘翩若驚鴻’稱號帶來的白月光影響比想象要深,當晚宮宴結束,不少官員走出去時都有些飄飄然,還在那一支舞中回味無窮。
一夜之間,少有人談論鳳命,轉而變為讚美李相浮在宮晏上的表現,有文人聽了現場人的描述,當即寫下一首詩。
李相浮一時風頭無兩。
寧尚書暗覺不妙,她這前半生也算是閱美無數,均無一人能和李相浮相比,誰又能保證女皇不會心動?
越想越是不安,翌日寧尚書專門為此進宮。
因為異國來訪,罷朝三日,層層通報完畢,宮人才領著寧尚書去了女皇正在批奏折的地方。
進去後,寧尚書發現不止自己一個,拱了拱手給同僚打招呼:“周將軍。”
將軍學不來官場上那一套,語帶深意說:“寧尚書這一大早火急火燎地跑來麵聖,看來有很了不得的事情。”
寧尚書不和一個武夫計較,說起正事:“臣昨夜想了一晚上,和親一事百利而無一害,陛下萬不可因為一個美人而將利益拱手讓出。”
話音落下,寧尚書隻當周將軍會首個反駁,要知道兩人一向不對頭。
然而將軍卻是一言不發。
她看似心直口快,實際是個外粗內細的,清楚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要閉嘴。以她對女皇的了解,和親一事根本不可能,現在開這個口,倒顯得自己色令智昏。
稍顯凝固的氣氛中,女皇終於張口:“昨晚朕婉拒忽達的提議後,她又看中了你兒子。”
寧尚書愣了下,下意識問:“這怎麼可能?”話一出口,連忙跪下:“臣該死。”
公然質疑聖上說謊,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女皇輕飄飄地將此事揭過,同時說:“你若不信,朕現在便可下一道聖旨……”說到這裡不容寧尚書開口,站起身朝前走了兩步,換了稱呼:“愛卿說得倒也不錯,朝廷的利益高於一切。”
眼見女皇似要下旨,寧尚書確定是真有其事,連忙再次跪下打苦情牌:“微臣膝下就這麼一個兒子,萬望陛下體諒。”
女皇沒有明確回複,表示要再考慮,打發走忐忑不安的寧尚書。
眼睜睜看人走遠了,將軍這才好奇問:“忽達當真要換成寧尚書的兒子,她眼睛莫不是瞎了?”
李相浮和寧清鳴,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忽達隨手指的是一位學士的兒子。”女皇稍停片刻說:“你去傳朕旨意,讓李相浮去丹山待上一段時間。”
丹山是女皇胞弟帶發修行的地方,李相浮才和玄慧大師接觸過,被坊間傳有慧根,這時被叫過去交流談心,倒也說得通。
將軍點頭:“如此一來,便可以用清修之說推脫忽達,合情合理。”
說話時不禁觀察上座人的表情,納悶陛下對李相浮究竟有沒有好感。
若說有,似乎毫無所動,但要說沒有,哪怕換成任何一個人,在五千匹寶駒前,很大概率會被送去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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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引起貴人興趣,和女皇胞弟交流,絕對是一種殊榮。
正夫這邊才想到一個對付李相浮的法子,眨眼間人就要走,差點沒氣出心梗。
老府君交代了很多,正夫作為管理後宅的人,理所當然要替老府君出門相送。
李相浮:“再見了,爹爹,今晚我就要去爬山。”
“……”
正夫勉強拉扯出一個笑容:“路上小心。”
“本將軍一路相送,不會有事。”將軍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上,作出保證。
李相浮已經進了馬車,突然探出半個腦袋,不停衝正夫揮手,那小手絹甩的……透露著說不出的嘲諷。
麵對那迎風招搖的小帕子,正夫努力維持住笑容,實際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握緊,指甲都快陷入掌心裡。
翅膀長硬了麼?
正夫目光一暗,心道來日方長,早晚有磋磨你的時候。
出了城門,馬車顛簸地行駛在路上,將軍沒話找話,騎馬走在側麵:“此去最多也就十天半月,無需太過想家。”
李相浮正在裡麵嗑著瓜子,聞言含糊不清地‘嗯’了聲。
將軍以為他還在傷感,繼續沒話找話:“你和你爹爹,似乎感情頗好。父子情深,實在令人感動。”
“……”如果不會說話,就不要說。
李相浮
用帕子包好瓜子皮,避免聽到更離譜的結論,談起女皇的弟弟。
“我要怎麼稱呼才不顯得失禮?”
作為女皇的胞弟,對方特意離宮,直接以身份相稱可能會招致不喜。
將軍免去他的顧慮:“直接喊三皇子就行。”
“對了,”快到丹山腳下,將軍忽然道,“我會留兩個侍衛在這裡,待不下去時,她們會領你去附近的小鎮。”
李相浮:“待不下去?”
將軍很認真地點了點頭:“三皇子性情古怪,喜歡折騰些奇怪的東西,幾乎沒人能受得了他的脾氣。”
李相浮:“擅自離開不算抗旨?”
“事實上……”將軍歎道:“我剛跟你說的就是女皇的第二道旨意,受不了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