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津海市公安局南城分局。
清晨。
忙碌一整夜的刑偵支隊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在這難得的休憩時刻爭分奪秒抽煙、吃早飯、整理材料,年輕小夥子們彼此討論周末將要去見的相親對象,年紀大點的互相抱怨家裡難管的崽子、憤怒的老婆和越來越危險的發際線,偌大辦公室裡彌漫著統一牛肉麵和康師|傅老壇酸菜混雜起來的親切氣息。
嘭!辦公室門被重重推開,步重華大步走了進來。
“都招了,三二九入室搶劫案就是這幾個人乾的。孟昭去檢察院找你老同學準備加塞走流程,出兩個探組分頭帶嫌疑人去指認現場,跟**路派出所的老楊打好招呼。副支隊人呢?”
步重華把副支隊辦公室虛掩的屋門一推,回頭掃視眾人,修長劍眉一挑,眼底閃爍著寒星般的光。
他剛才這一路走來,步伐所到哪裡,哪裡就瞬間發生魔術般的變化:手機報紙被嘩啦啦收進抽屜,統一牛肉麵和康師|傅老壇酸菜奇跡般一掃精光,滿大廳難管的崽子和憤怒的老婆們都狂風過境般消失了;僅僅幾秒鐘,當他回頭那一刻,整個辦公室隻聽刑警們紛紛起身和整理“警八件”的哢哢聲,現年四十一歲的刑偵支隊警花孟姐一邊往懷裡彆手銬一邊誠惶誠恐回答:
“廖副隊他鬨了一晚上肚子……”
話音未落,南城分局副支隊長廖剛提著褲子從洗手間狂奔而出,啪地立正,一邊手忙腳亂係褲帶一邊嚴肅道:“在!在!在!組織有什麼吩咐?”
所有人同時鬆了口氣。
步重華是個可怕的完美主義者。
不論是徹夜埋伏行動,千裡奔襲抓人,還是連續七十二個小時不眠不休審問攻堅,他的頭發永遠都一絲不苟,襯衣挺括整齊,皮鞋錚亮嶄新,大腦清醒度和肌**能狀態永遠保持在最巔峰,隨便什麼時候拉出去都能立刻為津海市公安局拍一段廣告宣傳片,直接上中央電視台播放的那種。
他之所以能這樣跟嚴苛到變態的自我要求是分不開的。比方說他剛空降到刑偵支隊當一把手的那段時間,某次親自帶人去外地偵辦一起緊急重案,來回連續奔波三天四夜,所有人都隻能在一路飛飆的警車上輪番小憩,回到南城分局後十幾個累成狗的大小夥子在辦公室裡橫七豎八躺了滿地的屍。直到下午大家紛紛餓醒的時候,才發現步支隊長竟然完全沒睡——他衝完澡、刮了胡子、寫完案情報告、整理好卷宗、甚至還上跑步機健身了倆小時,現在已經帶著案情材料出門上檢察院去了。
從那件事後大家就對這位新一把手肅然起敬,因為覺得他根本不是人。
“沒什麼,”步重華把副支隊上下打量一圈,淡淡道:“準備下跟我上看守所提三二九劫案主犯嫌疑人。”
廖剛立馬夾著菊花應了,把偷溜出去買早飯的心思扔到了九霄雲外。
“還有。”突然步重華又回過頭。
廖剛:“?”
“你褲子拉鏈沒拉。”
廖剛老臉一紅,蹭地一扯拉鏈,差點夾到蛋。
步重華麵無表情轉身回審訊室,那張英俊的臉上完全看不出絲毫熬夜的痕跡,白襯衣下精悍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深藍色警褲穿在他那兩條長腿上,就像是剛從t台秀場上下來,在眾人恭送起駕的目光中把辦公室門往外一推——
嘩啦!
大門外,拎著包子迎麵走來的吳雩猝不及防,豆漿脫手而出。
緊接著步重華就被迎麵而來的白色不明液體潑了滿身。
那瞬間刑偵支隊所有人心裡同時浮起一句話:悄悄是離彆的笙簫,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吳雩呆了兩秒鐘,忙不迭咽下嘴裡那口素菜包子,從塑料袋裡摸出紙巾遞過去:“對不起隊長,您趕緊擦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但步重華沒有接:“你來這乾什麼?”
吳雩沒反應過來,指指大辦公室牆上的掛鐘——滴答一聲秒針歸零,分針移到八點半——他是準點來上班的。
步重華平靜道:“我說過你不用來了。”
辦公室裡眾人都不敢吱聲,走廊內外頓時安靜下來。
“聽不懂麼?我說你不用來上班了。”步重華比吳雩略高,略微俯視他烏黑的眼睛,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刑偵支隊用不著你,自己辭職吧。”
他是認真的!
好似一顆炸彈在深水中無聲無息爆開,人人都不由閉住呼吸,廖副隊和孟姐互相交換了一個驚恐的眼神。
然而事件的中心人物之一吳雩卻反應十分遲鈍,愣了愣才問:“……您說什麼?”
步重華冷冷盯著他。
他們兩人僵持在辦公大廳門口,誰都沒有挪開的意思,空氣仿佛化作了流動的冰碴,每分每秒都刺得人氣管發疼。
“那個……”終於在這令人絕望的沉默中,廖副隊在手下兄弟們炯炯注視中強迫自己往前挪了小半步,扯了張紙巾抓在手裡壯膽,硬著頭皮開了口:“我說……步隊啊,要不你先……先擦擦,許局不是說今天等你有空他再下來找你聊嗎,要、要不你先等等他?”
何止“聊聊”,從昨天晚上步重華放話叫吳雩不用再來上班了之後,堂堂南城分局長許祖新就往他們支隊跑了三趟,一次比一次心急火燎,秘書處的人說局長辦公室裡那台可憐的血壓計已經快被量爆了。
“走,我們先去看守所,去看守所。”眼見步重華似乎有一絲鬆動的跡象,廖剛趕緊趁熱打鐵:“來我親自給你老人家開車,下午回來還趕得及上去總局開會,來來來……”
廖剛一拉步重華胳膊,後者往前半步,吳雩順勢貼著門框進了辦公室,與步重華麵對麵擦過,有那麼一瞬間兩人鼻尖都幾乎貼在了一起。
吳雩垂著眼睛,步重華緊盯著他垂落的睫毛,輕聲道:“我手下不需要你這種踩點上班混日子的人,中午我回來的時候,你自己走,明白了?”
吳雩眼底閃過一絲古怪的神情,說不清是嘲諷還是自嘲,瞬間就掩飾住了。
他恭恭敬敬地說:“對不起隊長,我下次不敢了。”
就這簡單的一句話,就像滋啦作響的火苗,瞬間把步重華這堆炸|藥轟到了頂!
呼地一聲,廖剛甚至都沒來得及拉,就隻見步重華一把掙脫,拽住了吳雩衣領,三步並作兩步跨過走廊,打開茶水間門,狠狠把吳雩往裡一推。
廖剛失聲:“步——”
咣當!
門板被步重華反手摔上,巨響震得地麵仿佛一晃,內勤實習生嚇得一嗓子:“嗷!”
吳雩踉蹌兩步站穩,險些沒撞著牆,緊接著就被步重華拎起前襟:“你是不是以為你剛來那天,我說刑偵外勤不是任何人當跳板刷資曆的地方這句話是開玩笑?”
步重華那張臉近距離看充滿了冰冷的強烈壓迫感,手勁也真不是蓋的,吳雩的舊t恤領口被生生揪死,卡得他一時都沒能說出來話。
“天天上班踩點,下班早退,從不加班,打卡辦案,支隊給外勤開那麼高工資是請你來養老的?告訴你吳雩,隻要是津海市,不管你背後關係多硬在我這都沒用,該滾蛋一樣滾蛋,聽明白了沒有?!”
吳雩咳了幾聲,一手虛虛搭住步重華的手臂,勉強地示弱:“隊長,你冷靜點……”
步重華在氣頭上,想都沒想把他整個人重重往茶水間牆上一摜,怒吼:“聽明白了沒有!”
“……!!”
昨晚受傷的脊背以巨力砸上牆麵,吳雩隻覺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幾秒還是足足幾分鐘,遲鈍的劇痛才像鐵錘砸穿胸腔一樣,順脊椎神經連血帶沫地衝上了天靈蓋。
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往前倒下去了,全靠步重華臂彎撐著才沒屈膝跪倒,半晌才恍惚聽見有人在耳邊問:“……吳雩……吳雩?你怎麼回事?說話!……”
步重華簡直快不好了。他的第一反應其實是這人肯定在趁機碰瓷,然後緊跟著發現還真不是,否則這小子的長相跟演技根本沒必要來警隊裡混,直接出道恐怕能拿個小金人回來。
有那麼脆弱嗎?這小子彆是有什麼舊病來警隊公費治療的吧?
“喂,你沒事吧?”步重華一手環抱撐著吳雩上半身,拍了拍他的臉卻沒反應,用力一扳下頷,卻隻見他半邊側臉白得都發青了,冷汗順著鬢發浸透了耳際,發著抖的嘴唇說不出話來。步重華心裡一沉,知道不好,當即扭頭衝緊閉的房門喝道:“喂!來個人!快!”
——門外靜寂無聲。
所有人都知道步重華正雷霆大怒,整個支隊都躲在走廊另一端的大辦公室裡。
步重華心裡無聲地罵了句艸,怕真是後肋骨被撞斷了,也不敢讓吳雩往後靠牆,便這樣硬從前方撐住他上半身,撩起他那件布料已經快被洗透了的寬鬆白t恤一看,霎時微微抽了口氣——
吳雩骨架窄,肩背甚薄,但鞭子似的勁瘦利落,從後心到肋骨末端足足兩個手掌那麼寬的皮肉完全淤紫了,星星點點的黑血凝固在皮下,乍看上去簡直觸目驚心。
而更往上看的話,隻見他後頸到右肩胛皮膚上赫然有一樣絕不會出現在公職人員,尤其是刑警身上的東西:刺青。
頸項向天,振翅翱翔,是一隻淺墨色的飛鳥。
公安係統體檢尤為嚴格,連手術洗掉紋身後留下的瘢痕都不允許有,他是怎麼肆無忌憚紋出這麼大一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