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清涼,笑語喧雜,沒人注意到吳雩一動不動地站在人行道上,瞳孔微微擴張。
這串數字仿佛一把鑰匙,將記憶角落裡某扇不起眼的門轟然打開,封鎖多年的畫麵迎麵呼嘯而來。他仿佛再次看見鐵窗外支離破碎的天空,遠處一聲聲腳步回蕩,隨即牢房鐵門嘩啦關上,看守在空曠陰森的走廊儘頭提高聲音:
“二三六五九!有人探視——”
“沒想到吧?這麼多年過去了,躲不掉的還是躲不掉?”年大興咧著嘴,喜悅的調子幾乎控製不住從那口發黃的冰|毒牙裡噴出來:“穿上官皮又怎麼樣,條子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不?”
“吳雩?”林謁坪跆聳裁矗芯醯酵澳峭返暮粑舸倨鵠矗15濤剩骸澳閽趺戳耍俊
“……”
“喂?吳雩!”
“死者財物沒有遺失,無猥褻性侵跡象,現場目擊者毫發無損。排除情殺、劫財、利益糾葛,仇殺或滅口應該是目前最可能的殺人誘因。年小萍跟範玲都沒有社會恩怨,如果這個案子的方向沒錯,關鍵點有可能落在年大興的前科上。”
支隊長辦公室裡所有人紛紛起身,步重華沉聲道:“年大興沒有跟我們說實話——蔡麟去聯係小崗村派出所,讓他們立刻帶年大興過來幫助調查,現在就去!”
蔡麟一躍起身:“是!”緊接著飛也似地跑了。
步重華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中指關節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呼啦打開窗戶。晚風裹著熱熱鬨鬨的都市氣息一拂而入,瞬間吹散了外麵大辦公室的濃厚的香煙、泡麵、地溝油炸串味道,令人精神不由一振。
分局門口的樹蔭下亮著一星紅光,步重華定睛一看,隻見那果不其然是吳雩,正背對著他一邊抽煙一邊打電話,也不知道在跟誰聊什麼。
——跟誰?朋友?
那天醫院門前開走的黑色奧迪以及那晚最終沒有得到回複的短信,兩者突然同時從記憶中浮現,讓步重華心裡驀地升起了一絲古怪的感覺。
……真是想案情想魔怔了,人家的私生活關你什麼事。步重華心裡對自己一哂,正要關窗,隻見吳雩終於舉著手機轉過身,似乎要回刑偵支隊大樓,卻突然又站住了,以一種要轉不轉的僵硬姿態立在樹蔭下,緊盯著不遠處的什麼東西。
步重華心說他在看什麼,便順著視線往前望去,透過人行道邊的樹冠,隱約望見那裡站著個人,但看不清是誰。
“老板!”蔡麟舉著手機推門而入:“小崗村派出所巡警去敲了年家門,他老婆說他那天從公安局走後就沒回家,電話也打不通,已經失聯了!”
失聯?!
所有人麵色一變,步重華當機立斷:“查他名下的出行記錄,車票、機票、長途汽車站高速公路收費站,48個小時內的手機通話記錄和他家附近公用電話亭監控錄像,王九齡!”
正巧王主任捧著泡麵從樓上溜下來,準備從刑偵支隊的櫃子裡偷鹵蛋吃,聞言一個趔趄,驚慌失措道:“我我我隻拿一個……”
“年大興手機三角定位,現在就去!”
“哎呀你凶、凶什麼凶嘛!”王主任趕緊往懷裡揣了袋鹵蛋,想想又飛快地替法醫室多拿了一袋,嘴裡還嗦著麵條,一個箭步衝上樓。
刑偵支隊大辦公室陡然陷入了忙碌,人人都在快步來去,空氣裡漂浮著緊張的味道。步重華回頭把窗戶一關,抓起辦公室鑰匙,正準備上樓去技術隊,突然眼角餘光瞟見什麼,猝然回過頭——
“吳雩?”電話那頭林詰禿鵪鵠矗骸盎卮鷂遙∧閽趺戳耍俊
吳雩沒答話也沒動,隻見不遠處年大興森然一笑,那是拿住了某個致命把柄後滿意又貪婪的笑容,一字字道:“你完了。”
年大興轉身就跑,同一時刻,吳雩將煙頭彈進數步以外的垃圾桶,紅光在黑夜中劃出一道弧線,映在高處的步重華眼底——
“沒事,”他沙啞道,“回頭聯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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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話猝然切斷,吳雩拔腿就向年大興逃跑的方向衝了出去!
步重華喝道:“姓年的在那!來人!”
“隊長?”廖剛覓聲抬頭,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隻見步重華旋風般轉到辦公桌前,抓起手機,調出吳雩的號碼按下通話鍵,但無人接聽,再打直接被掛斷了!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忙……”
步重華疾步衝出辦公室,腳步不停地吩咐廖剛:“年大興剛才在分局門口,吳雩正在追他,叫老王同時查姓年的和吳雩兩個手機定位,蔡麟!”
蔡麟正唏哩呼嚕吃泡麵,聞言把筷子連湯帶水一甩跟著衝出來,踉踉蹌蹌大喊:“老板什麼情況?!等等我一起走!”
“通知交管局,出人沿途攔截,車鑰匙!”
蔡麟卯足力氣一拋,吉普車鑰匙呼呼打旋而來,步重華頭也不回,啪地接在手裡,閃電般衝下樓道,開車打燈。警用牧馬人一個漂亮的三角掉頭,衝出大門,呼嘯著彙進了馬路!
嗶嗶——
車喇叭此起彼伏,載著憤怒的叫罵飛快遠去:“跑什麼跑?!”“作死啊!”……
吳雩停下腳步,整個人就像繃緊的弓弦,猝然回頭一掃,餘光鎖住了十數米外巷口疾閃而逝的背影。下一刻他衝進小巷,隻見年大興猛地推翻了擋路的垃圾雜物,在稀裡嘩啦地聲響中踉蹌奔向前方,不遠處的圍牆上到處畫著醒目的“拆”字,是城中村。
——現代都市中低窪、混亂、藏汙納垢的旮旯,是罪惡滋生最好的溫床。
風聲從耳邊呼嘯向後飛馳,吳雩眼底劃過寒光,腳底驟然發力,躍起踩上圍牆,飛簷走壁數步,輕而易舉超過了連滾帶爬的年大興,淩空三百六十度翻身落地,甚至沒帶起半絲聲音!
“!”
年大興立馬止住步子,差點摔了個跟頭。順著他顫抖的瞳孔向前看去,數米以外的小巷中,吳雩從光影交界處緩緩站起身,側影被他身後的那輪冷月拉得鋒利狹長。
“……你想起我是誰了?”年大興臉上肥肉亂顫,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
吳雩默不吭聲。
“沒關係,我記得你,每當我看見這個都會想起你!”年大興把鬆鬆垮垮的跨欄背心一撩,肚皮上赫然一道蜈蚣似的彎彎曲曲的疤,足有半個巴掌那麼長:“——想不到吧,從雲滇到津海,隔著大半個中國,還他媽有遇見故人的那一天!”
他上下打量吳雩,小眼睛裡閃著毫不掩飾的惡意:“你倒有本事,還披上這身條子皮了,應該不僅僅是送錢找門路那麼簡單的吧?你說,要是條子知道你他媽是越獄的逃犯,你下半輩子還能不能從牢房裡出來?!”
吳雩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你想怎麼樣?”
年大興咧嘴大笑,得意至極:“你覺得我想怎麼樣?!”
“你要錢?”
年大興沒想到他這麼直接了當,頓時更神氣了:“錢?老子不缺錢!這樣吧,你自己倒是說說,當年把老子肚子上豁這麼大一刀,該賠我多少醫藥費、精神損失費?你們條子老說什麼天網恢恢,你撞到老子麵前算不算報應,嗯?”
吳雩知道他在拖延時間,右手緩緩摸到後腰,從皮帶上輕輕拔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刀鋒極其狹窄,也不知道是磨了多久,月光蕩在刀刃上,反出一道森寒的弧光。
年大興毫無知覺:“再說你能有幾個錢,老子要發財,可不缺門路,想叫你死的人多得是!現在可不是當年蹲牢房的時候了,光拳頭硬可沒用,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辦法……”
吳雩不易察覺地重心前移,持匕的手緩緩垂在身側——但就在這時,他身後城中村的方向傳來了摩托轟響,急速逼近,轉眼就到了近前!
嗚——嗚——引擎轟然停止,窄巷前後同時閃現出摩托車頭燈。吳雩眼睛被刺得一眯,隻見這破敗的方寸之地已被照得燈火通明,緊接著七八個小混混扛著撬棍、握著菜刀齊刷刷從車上下來,不懷好意地堵住了前後兩端巷口。
然後巷尾堵著的那幾輛摩托後又緩緩駛來一輛豪車,車門打開,鑽出來一個五十來歲圓頭大耳的男子,可能是因為相由心生,看麵相便非常不善:
“十年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吳雩的目光落在那人手上,隻見他右手全無異狀,左袖口下卻空空蕩蕩,表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終於想起了這是哪號人。
——或者說,他總算想起自己是怎麼剁下這隻手的了。
五六輛警車一線衝出分局大門,閃爍著奪目的紅藍警燈,很快融入了都市夜晚的街道。
“三組0027三組0027,五分鐘前目標經過文興路明珠娛樂|城正門,重複一遍五分鐘前目標經過文興路明珠娛樂|城正門,完畢!”
步重華一手方向盤一手步話機:“知道了,我正在趕過去。”
“華哥!目標接近高速出口與新瀚路交叉地帶,正往南邊移動!”
警車閃電般拐過馬路,步重華單手方向盤打到死,同時心內一沉。新瀚路以南不遠是老昌平區,錯落分布著津海市最大的城中村,據說準備年底拆遷,現在正是魚龍混雜難以監控的階段,而且難以計數的小巷曲折複雜,很多地方根本連車都通不過,上哪去找人?!
“老板!”蔡麟在風馳電掣中喝道:“他們往城中村方向去了!”
嘶地一聲尖響,輪胎才摩擦聲中急劇停住,步重華反手嘭地甩上車門,臉色森寒冷峻。
他身後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身前卻是錯落的窄巷、破舊的道路和低矮的棚戶房,地上集聚著一灘灘水窪,臟汙發黑的老式空調外機嗡嗡作響。
“三組到哪裡了?”步重華走進巷子,對步話機輕聲問:“技術隊那邊怎麼樣?”
“我們最多七八分鐘就到,王主任正讓人追蹤年大興的手機定位!”蔡麟頓了頓,背景中其他頻道此起彼伏,不知收到了什麼信息,突然咦了聲:“華哥?”
“怎麼?”
“王主任聯係不上吳雩。”蔡麟狐疑道,“他說,吳雩的手機上有反追蹤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