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手段。殺人過程太乾淨果斷了,一刀斃命,殺之即走,凶手完全不曾表現出對獻祭儀式的任何情感聯係,甚至連象征性的虔誠都沒有——你還記得陳老的話麼?”
陳老剛才對他們解釋得非常清楚:“……在原始崇拜中,處女象征著純潔乾淨、超脫世俗,她的人皮、子宮、腿骨都是製作法器的材料……”
吳雩若有所思。
“謀殺過程沒有流露出對少女人皮、生殖器官、或者是頭骨腿骨的絲毫需求,而僅僅是一刀刺中心臟,斃命立刻棄屍;這種堪稱粗糙的祭祀手段,跟特意佩戴骷髏頭盔所體現出的強烈儀式感相比顯得非常矛盾,同時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步重華頓了頓,吳雩下意識停住了筷子,與他對視,隻聽他輕聲問:
“——凶手怎麼能確定,年小萍是處女呢?”
飯店裡人聲鼎沸,菜肴來去,沒人注意到這熱鬨大堂的一隅角落裡,他們兩人默然相對,麵前橫陳著一宗吊詭血腥的命案。
許久後吳雩才低頭拿起筷子,短促地笑了一聲:“……您這麼一分析,我都感覺這是個隨機殺人案了。”
步重華沉沉道:“我希望不是隨機殺人,但案情確實已經現出隨機殺人的特征了。”
在所有類型的案子中,隨機殺人是最難破的一種。雖然偵探中推理出神入化,現代刑偵技術也搞得日新月異,但現實中一線刑警查案仍然是枯燥的摸排走訪,人海戰術是很多案件得以破獲的最**寶。如果沒有動機,沒有理由,就缺少篩選標準和排查方向,從海量枯燥的信息中篩選線索就會變得非常困難。
五零二案凶手潛逃,現在已經過了黃金搜索期了,如果再拖下去,他會不會逃出津海,消失在天涯海角?
或者,發現警方束手無策後,他會不會信心膨脹到再次犯案?
吳雩突然盯著步重華,欲言又止。
“怎麼?”步重華敏感地抬頭問。
可能因為這一路上步重華的態度都很耐心,吳雩遲疑片刻後,還是提出了自己對凶手的看法:“你說他可能是隨機殺人……如果年小萍是他隨便挑選出的祭品,有沒有可能這不是他第一次犯案?”
“我也這麼想。” 步重華說:“但我之前查過今年以來全市範圍內針對少女的類似案件,三十多個警情全部排除,而且……”
“你們排查的是故意傷害和搶劫未遂吧?”
“什麼意思?”
吳雩慢吞吞道:“十幾歲小丫頭,想法可能跟警察不一樣。凶手這次作案前跟了年小萍一段距離,如果他上次犯案前也同樣跟蹤被害人的話,小丫頭也許想不到他是想傷人,即便打110也不會說有人意圖搶劫,而是會說——”
步重華神情突然一振。
劫色!
如果凶手在跟蹤階段沒有戴上恐怖的骷髏麵具,隻是揣著一把刀跟在目標後頭,那當十幾歲小姑娘發現一個成年男性尾隨自己時,很難想到對方要搞什麼獻祭殺人,她們的第一反應是有流氓意圖不軌!
步重華摸出手機,在通訊錄裡翻了翻,撥出一個電話:“喂,老章?你們指揮中心前兩天是不是在做上個月的出警記錄彙總?”
章誌是報警中心負責人,這兩天已經快被南城支隊派去的小碎催踏破了門檻,連辦公室地麵都要生生磨禿了三寸。步重華沒顧上寒暄,開門見山問:“這個季度全市範圍內年輕女性被尾隨、被偷窺、猥褻未遂的出警記錄有多少起?給我彙總一下發過來,四裡河那個案子要用,快!”
“步重華你個王八養的,老子成天就耗在這破爛檢索係統裡了!你家大房廖剛昨天才跟我拍胸脯保證說那案子跟騷擾猥褻沒關係! ……”
吳雩正喝粥,乍聽見大房二字,險些被米粒嗆著。
“他管他們中心四個副主任分彆叫大房到四房,不要搭理這種低級笑話。趕緊吃,吃完我要回市局加班。”步重華掛了電話,順手夾了一筷子清蒸魚就著最後一口粥喝了,起身說:“我去結賬。”
在他身後,吳雩剛要去夾魚肉,筷子驀然僵在半空。
步重華買單時被老板娘強行贈送了兩包薄荷糖,還沒來得及客氣拒絕,手機突然又響起來,是氣急敗壞的章主任:“姓步的我告訴你,你們這個破案思路就是有問題,今年上半年的相關報警數量……”
步重華眉頭擰得風雨欲來,一手接電話,一手拎著兩包薄荷糖,剛往餐桌那方向走,突然遠遠瞥見吳雩,腳步一頓。
——吳雩用筷子頭把他剛才夾的那邊蒸魚都挑了出去,放在餐巾紙裡,包了包扔在手邊。然後他皺著眉夾了塊魚肉,卻沒放進嘴裡,隻盯著它,麵上浮現出一絲不加掩飾的反感。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
他把還剩小半的魚一推,起身用紙巾擦了擦嘴角。
那瞬間步重華突然意識到他剛才察覺的不對來自哪裡——
這餐桌上他比較頻繁下筷的紅燒雞和炒肝,吳雩都一筷子也沒動過;他夾過的那盤豆苗,吳雩會換一邊繼續夾,刻意避開他筷子觸碰過的區域。
愛憎清楚,涇渭分明。
電話那邊老章的抱怨還在繼續:“……惡作劇、報假警、無效信息、虛擬號碼,所有加在一起上半年報警被跟蹤猥褻的女性數量……”
吳雩向這邊走來,步重華定了定神:“多少?”
“四千三百二十九!”老章怨氣衝天:“大海撈針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