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警官是什麼時候來津海的?”
電梯徐徐上行, 林炡雙手交疊自然下垂在身前,歎了口氣:“聽說發生了縱火,一大早打電話過來沒人接, 於是訂了中午的機票下午到。誰知到了以後也聯係不上人,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輾轉通過歐秘書才了解到情況, 剛剛才急急忙忙趕來的。”
步重華頷首不語, 少頃才說:“林警官消息還挺靈通。”
“見笑,見笑。”
兩人都沒說話,電梯叮的一聲到達三樓,門徐徐打開, 步重華做了個你先請的手勢。
“吳雩在南城分局的工作表現屬於你們津海公安內務, 其實我不該過來。”林炡走出電梯, 回頭向步重華微微一頷首表示謝意,“不過在很長一段時間內, 對吳雩的關注和研究都是我日常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環,久而久之便成為了我的習慣,或者說一種責任。因此得知縱火案發生後我決定還是儘快親自過來一趟,隻是為了確認安全, 沒有其他意思。”
步重華淡淡道:“你是指哪方麵的安全?”
林炡腳步一頓, 兩人在電梯門口相對而視。
“哪方麵都包含。人身,心理,周圍環境,以及是否願意繼續留在津海的意願。”林炡笑起來說:“您是一線上的專家, 應該懂的。”
步重華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林炡,就在這時走廊儘頭的樓梯口傳來蹬蹬蹬一陣腳步,緊接著鐵門嘩啦,像是有什麼人急匆匆從禁閉室那邊衝了出來:“快,快點來人!不好了!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
兩人臉色微變,同時拔腳衝上前,剛拐過彎就隻見走廊儘頭禁閉室門開著,許局他們幾個一邊吼叫喝止一邊忙不迭散開,緊接著轟的一聲,報廢的電視機零件被人踹得貼地滑出來,丁零當啷撞上了牆腳。
“那些刀砍不到你身上,火燒不到你身上,職務防衛死個襲警的倒有一堆人跳出來了,你揍我?!”吳雩拎著宋平前襟:“你揍我的資格哪來的,就憑你官大?!”
宋平二話不說,勾手打偏吳雩手腕,同時一腳雷霆橫掃,在對方失去重心的同時一把揪住他揮拳就揍。那簡直是教課書級利落凶狠的反製攻擊,吳雩嘩啦撞翻了拐角盆栽,額角鮮血嘩然而下!
“老子官不大也能揍你!老子下地九死一生的時候你在哪,你他媽還在吃奶呢!”
許祖新當場心臟病發:“老宋啊——”
緊接著他的尖叫像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嘭!一聲重重悶響,踉蹌站穩的吳雩抬腳就把宋平蹬到了牆上,半邊森白臉頰被血染紅,四指並攏一記手刀,當空刺了下去!
“吳雩!”步重華的吼聲平地炸起。
吳雩手一頓,步重華縱身而來,幾乎是在閃電間一把攔住他後腰就向後拖。如夢初醒的林炡這才箭步而上,幫著分開直喘粗氣的宋平。
“好了吳雩!是我!”步重華把他強行拖開,有力的手臂從身後交叉抱著他的頭:“好了吳雩,冷靜點,冷靜點……”
林炡的第一個念頭是:好個屁,你馬上就要被打死了。
這世上沒有誰比他更了解吳雩一旦犯病是什麼樣,但緊接著,他的所有感想都化作了意外和錯愕——因為吳雩在步重華的鉗製中條件反射猛掙了兩下,劇烈喘氣,胸腔起伏,掙紮的幅度竟然慢慢放緩了下來!
“是我,吳雩,是我。”步重華沉穩的聲調一遍遍重複:“冷靜一下,冷靜一下……是我。”
“你怎麼在這!”宋平七竅生煙:“你放開他,不是要辭職嗎?我今天非要把他教訓服了!”
步重華扭頭就是一句更響的:“你也冷靜點!”
宋平:“……”
“沒事了,沒事了。”步重華放開吳雩一點,扳著他的臉令他望向自己:“你沒事了對不對?我放開你了?”
眾目睽睽之下,吳雩一口接著一口倒氣,那神經質的狂躁一點點被壓抑住,終於用力閉上眼睛,繼而睜開盯著步重華,像是確認他的存在一般,半晌喘息著點點頭。
步重華大拇指用力抹掉他額角的血,終於完全放開鉗製,吳雩踉蹌了兩步勉強站住。
“去……去拿碘酒棉花來,”許局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趕緊去,愣著乾什麼!”
三更半夜這一層沒人值班,否則剛才半條走廊都要被堵得水泄不通了。南城分局的秘書這才反應過來,立刻跳起來就往外跑,驚慌得差點自己把自己絆一跤。
許局心驚膽戰問宋平:“老宋你沒事吧?”
宋平怒意稍歇,他不僅沒事還精神得仿佛剛喝了兩噸紅牛,抬腳向剛才陳主任奔下去的樓梯方向望了一眼,壓低聲音叱問:“是誰把那憨批帶去縣裡的?!”
許局臉頰肉立馬一抖:“反正不是我!”
吳雩歪歪斜斜靠窗台站著,狀態非常差,眼下青黑憔悴,被冷汗浸透的黑發貼在蒼白的臉上,額角的血已經乾涸了,左手繃帶一圈圈散亂開。林炡從頭發絲到腳後跟把他打量了一個來回,柔和地拉起他左手臂看了看,問:“這是豐源村縱火裡燒傷的?”
“……”
“你想辭職?”
吳雩沒吭聲。
林炡麵對麵看著他,輕聲說:“你已經不安全了,要是辭職我們就回雲滇,你知道規矩。”
現在最能刺激吳雩的兩個字可能就是規矩了,但出乎意料的是,林炡說出這句話後吳雩竟然沒有太過激的反應,他烏黑的眼珠驀然往林炡臉上一輪,隨即慢慢垂下了視線,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分明是不置可否的意思。
許局狐疑地打量林炡,問歐秘書:“這位是——?”
“吳雩?”林炡加強語氣問。
吳雩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一動。
他因為削瘦的關係,鎖骨頸窩十分清晰,這個動作帶起的頸骨突起異常明顯。然後他望著腳下的地麵,頭卻突然向步重華那邊偏了一下,但這個動作剛到一半就突兀中止了,顯得有點不自然。
步重華沒有錯過這瞬間的不自然,那一刻他意識到了什麼——吳雩仿佛是想再看他一眼。
這細節就像個引子,將夢境中熊熊燃燒的大火一路引進了他心裡,燒灼得心底霎時縮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