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淩晨兩點半。
正是酒吧臨近打烊的時候, 卡座杯盤狼藉,舞池人影闌珊,dj也換上了emergencia d\'amor這類慢搖樂曲。領班點出今晚開的酒類清單, 旺季以來生意不錯,但老板心情卻仿佛不是很好, 隻隨便看了兩眼便點點頭, 吩咐:“今晚我還睡這樓上, 你讓值班的靈醒著點,一旦發現可疑的人或車輛靠近店門就馬上通知我,彆耽誤。”
——老板已經夜宿辦公室連續半個月了。領班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問, 一疊聲應承:“哎!您放心, 我明白!”
老板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招手示意兩個人高馬大的保安跟著自己,穿過舞池向後堂走去, 微白圓胖的身影在金屬玻璃牆上一晃而過。
就在這時——嘩啦!
舞池中還有零星身影隨旋律晃來晃去,一名身穿紅絲裙的女子大概是喝醉了,踩著高跟鞋踉蹌撞上來,半杯殘酒猝不及防潑在老板身上, 隨即整個人歪倒了下去。
保安立刻:“怎麼回事!”“讓開點!”
老板心煩意亂地看了眼, 隻是個女的而已。
這女子大概三四十來歲,披發紅唇,身材緊實有致,雖然已經不是青春少女了, 但在迷離燈光下更顯出一股成熟乾練的風情——並不是他特彆偏好的小姑娘,但也很少有男子不喜歡這個類型的。
老板近來風聲鶴唳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下,順手扶起女子彬彬有禮地問:“女士是累了嗎?我扶您去吧台那邊休息?”
女子醉眼朦朧地看了他一眼,大概見老板麵相文質彬彬的不像個壞人,紅唇一勾笑了起來,慵懶地拖長了尾調:“我要你扶我去那邊——吹吹風——”說著腰身一擰向後退了半步,那一字細帶的高跟鞋如同踩著舞步般,就把老板一步步勾出舞池,引向了酒吧的玻璃門口。
“哎女士,”老板嘴上還在拒絕,手卻抽不回來,腳下也不由自主似地跟著出去了好幾步:“您有伴兒嗎?要不我叫您的朋友過來?”
保安隻見兩人曖昧拉扯,一時拿不準是緊跟過去還是稍微拉開兩步距離。就這一猶豫間,老板已經快靠近了大門,那根警惕的神經終於又繃了起來,笑著不由分說推開那女子:“女士我還是叫侍應生過來扶您吧,哎——你們兩個過來——”
女子眼梢一揚,恰好燈光隨dj舞曲明滅變換,瞬間映照出她弧度鋒利的唇角。
“!”
老板瞳孔緊縮,警鈴尖響,瞬間隻覺眼前紅裙翻飛——他條件反射探手入懷,但已經來不及了,女子一記凶狠擒拿反向鎖喉,同時閃電般握拳重擊,正中他手肘麻筋,老板當場半身酸軟,一隻黑色物體啪嗒落地,被女子飛腳踹開!
保安大驚:“老板!”“住手!”
咣當!咣當!兩扇大門同時撞開,十數個便衣刑警一湧而入!
滿酒吧尖叫頓起,但警方顯然已經對一樓布局了如指掌,兩個人衝上去左右摁住老板,其他人連看都沒看驚慌失措的客人們半眼,二話不說直奔吧台後堂,哐哐幾下就把領班保安侍應生等人統統摁倒,緊接著室內燈光啪啪大亮:
“不許動!警察!”
“所有人手舉起來!不準動!你,你!還有你手舉起來!”廖剛一腳把拚命掙紮的保安踹翻,吼道:“無關人員散開!彆廢話!”
“不準拍照!放下手機給我站好!”刑警一把抽走小網紅正準備偷偷打開直播的手機,刪照片刪視頻刪app一氣嗬成,毫不留情斥道:“警察執勤呢,拍什麼拍!”
“孟姐!”“孟姐你沒事吧?”
廖剛一回頭,隻見倆實習生滿臉緊張,左右扶著一襲紅裙的孟昭,後者披頭散發滿臉痛苦,正把腳蹺在椅子上,腳尖晃悠悠吊著一隻八厘米細高跟鞋,不停地嘶嘶吸氣:“我艸艸艸艸艸……”
要不是時間不對、場景也不對,廖剛險些沒笑出聲來,上前一把薅下了孟昭傷腳上那隻鞋,隻見崴傷的腳踝已經肉眼可見腫了起來,“我就跟你說穿個平底的吧,你死活非要穿這雙,現在感覺如何?”
“……你懂什麼,”孟昭咬牙切齒說,“老娘自從生了孩子就再沒穿過高跟鞋,我夢想這一刻已經很久了,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廖哥!孟姐!”張小櫟舉著一物飛奔而來:“臥槽快看!”
兩人同時回頭,神色齊齊一變。
——那是剛才酒吧老板從懷裡掏出來掉在地上,瞬間被孟昭飛腳踹開的東西,赫然是把土製手|槍!
“真可以啊刁建發,你連這玩意兒都敢碰,是知道自己一旦被抓下輩子就彆想出來了吧。”廖剛嘩啦啦退出子彈,拎著空槍,往大臉朝下緊貼桌麵的酒吧老板眼前一晃,揚眉道:“或者我該叫你——‘巴老師’?”
酒吧老板臉部五官劇烈痙攣,隨即心知大勢已去,整個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般,頹然軟了下去。
“……我就知道有這一天,但沒想到竟然這麼快。”他半邊臉擠在桌麵上,眉眼麵孔間籠罩了一層灰敗的死氣:“你們……你們是怎麼發現我的,豐源村那些人根本說不出我是誰,難道你們找到了高寶康?!怎麼會,怎麼可能……”
廖剛靠近他,輕輕地、一字一頓道:“因為死人會說話。”
‘巴老師’刁建發猝然重重閉上了眼睛。
“是我出十萬塊錢給高寶康叫他去找那個郜琳琳的,她知道得太多了,我怕她說出去壞事。”少頃他有氣無力地開了口,嘶啞道:“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跟彆人無關。既然已經被你們抓住了,要殺要剮都隨便你們吧。”
“……?”
廖剛眼皮意外地一跳,起身與孟昭對視,兩人都浮起了相同的疑惑。
——李洪曦百般隱瞞“巴老師”的個人信息,不希望他被警方抓到;“巴老師”被抓後的第一句話卻是把所有罪責都大包大攬到自己身上,仿佛生怕他們再往後查出什麼似的。
雖然五零二案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確確實實完全是“巴老師”主使的,但一個惡貫滿盈的邪教組織者這麼痛快就認罪,也未免太順利了些。
“要殺要剮輪不到你決定,回去後我們自然用證據說話。”廖剛回了刁建發一句,起身給步重華撥了個電話,在等待接通時衝左右一使眼色:“帶走!”
“走!”“起來!”
訓練有素的刑警立刻給刁建發戴上黑頭套,押著他向外走。邪教導師全身發軟,走路跌跌撞撞,全然沒有了平日裡斯文儒雅又高高在上的氣勢,在嗬斥聲中被推上了酒吧外的警車。
手機那邊被接通了:“喂?”
“喂步隊。”廖剛打手勢示意實習警扶好一瘸一拐的孟昭,對手機沉聲道:“我們在目標酒吧,抓捕任務圓滿完成,已經抓住了綽號‘巴老師’的五零二案嫌疑人刁建發。現場搜查及手續工作正在進行,我剛讓人先行一步把嫌疑人帶回南城分局了,很快就能到!”
——訊問室昏暗安靜,掛鐘在牆上發出單調的滴答聲響。法製科的老錢、公證員和書記員等人坐在長桌後,各個屏聲靜氣,半絲聲音沒有,隻有電腦屏幕熒光幽幽映著他們緊繃的臉。
“我知道了,”步重華簡潔道。
步重華掛斷手機,抬起眼睛,鐵桌對麵的陳元量木著老臉一聲不吭。
“您沒有任何想要主動交代的了,是嗎?”
陳元量耷拉著鬆弛的眼皮,仿佛一尊糙刻出來的石像般端坐在那。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褪去古板迂腐的學究表象後,老邁陰鷲的氣質從他重重皺紋中散發出來,隔著這麼遠距離,都足以讓人感覺到一絲絲陰冷。
“當初你步支隊問人骨頭盔的來曆,我主動提供了專業所長的信息和線索,現在你們說我的學生牽扯到命案,我又主動把他的名字和地址告訴了你們。我不知道你還想讓我主動交代什麼,或者你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我跟那兩個小姑娘的死有關係?”陳元量嗤笑一聲,說:“如果你有,我倒真期待你拿出來給我看看。”
步重華直望著他渾濁的老眼:“你不覺得晚上睡覺時那兩個小姑娘就站在床頭盯著你嗎?”
“……這跟我有什麼——”
“你是退休返聘人員,不需要每天坐班,實際上你平時半個月都未必去一趟辦公室。但五月三號骷髏殺人案滿城風雨後,你預感到警方遲早會向社會征集線索,便開始天天去研究所守株待兔,功夫不費有心人,終於等到了第一次帶人上門請教的我——如果那天你不在研究所裡,接待員是會安排我聯係其他專家的,你也就錯失了接近警方套取信息的機會。”
“五月九號郜琳琳的遺體被發現鬨上熱搜後,刁建發急欲打探消息,於是和你一起來到分局找我‘提供線索’。你給我灌輸了一大篇所謂天授唱詩人、西藏轉世靈童的說法,再度試圖將偵查思路引到活祭上,並嘗試說服我相信高寶康有可能因為被人骨頭盔控製,才在殺死郜琳琳之後又發瘋隨機殺害了年小萍。現在想來,你當初那番話真正想掩蓋的,與其說是郜琳琳的被害原因,倒不如說是年小萍的。”
步重華略微向前傾身,鋒利的眼角略微抬起:“——關於年小萍為什麼死,其實你根本就心裡有數,對吧?”
陳元量嘴角一撇,層疊法令紋中流露出嘲諷:“你太異想天開了,步支隊長。這隻是你毫無根據的猜測而已,請問有任何證據能支撐這一項項的指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