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 周六。
“所以你回雲滇到底是為了什麼,”步重華穿過超市琳琅滿目的進口食品架,拿了兩袋薄荷口味的巧克力球丟進推車裡:“就為了看一眼自己以前抓過的毒販長什麼樣?”
吳雩兩胳膊肘交叉抵在推車扶手上, 像某種大型野生貓科動物似的弓著背,推著車跟在步重華身後, 黑白分明的眼珠隨著巧克力球落進購物車裡, 嗓子裡才“唔”了一聲。
周六是商場人流量最大的時候, 但位於負一層的超市卻相對冷清,原因無他,這種往商標後加上“有機”兩個字價格就敢翻一番的地方,除了姓步的這種冤大頭, 正常人是不愛來的。
步重華突然站定腳步, 扭頭居高臨下盯著吳雩:“為什麼, 就因為好奇?”
吳雩脫口而出:“那必……”
步重華眼睛微微一眯。
步重華這個人,不管他嚴厲傲慢、目中無人的惡名怎樣如雷貫耳, 那張校草級彆的臉是作不得假的,尤其這個眉鋒勾起、自下而上的角度,鼻梁挺拔到不像真的,下頷線繃緊如琴弓, 連薄唇那一絲抿起的力道都清晰而微妙。
那瞬間十多年生死磨煉出的敏銳直覺拯救了吳雩:“那必須不能啊!”
“……”
“我回去是為了親自送他下去見我最崇拜的人, 畢竟六月快到了,不親自飛一趟不足以表達我對偶像的,”吳雩咽了口唾沫:“虔誠。”
步重華狐疑道:“你女神不是波多野結衣麼?”
“是是,我還有個男神。”吳雩鄭重地說:“林則徐。”
步重華:“………………”
步重華用一種三觀被顛覆的目光上下打量吳雩, 後者站直身體含蓄地挺了挺胸膛,t恤前胸那塊今早沾上的奶黃漬格外明顯。
“你以前抓過多少毒販?”步重華突然問。
“啊?”
吳雩有點被問住了,心裡一二三四還沒數完,隻見步重華突然一笑,寒氣四溢:“判一個叫你飛回去一次,判兩個叫你飛回去兩次,是不是往後每判一個你就要往雲滇飛一次?那以後支隊要不要專門給你設個月經假,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不方便來上班?”
吳雩眼底突然迸射出一絲希望:“帶薪嗎?”
“你覺得呢?”
“……那算了,人不能為了偶像連全勤獎都不要了。”吳雩立刻嚴肅道:“隊長放心,男神跟你,我選擇你。”
步重華久久瞪視著吳雩,後者回以坦蕩堅定的目光。
“你最好記得你選擇了我。”半晌步重華終於淡淡道,不知怎麼語調似乎有點古怪,然後扭頭往前走去。
吳雩趕緊推車跟上,隻聽啪啪兩聲響,步重華從貨架上拿了兩包巨貴的進口點心,頭也不回丟進了購物車。
按吳雩的意思,一個成年男性下屬不能這麼沒日沒夜地在領導家蹭吃蹭喝下去,於是他給自己設定了一個期限,五零二年小萍案徹底破案那天就一定要搬回自己家。而在五零二破案之前蹭住是因為領導加班太凶狠了,下屬又沒個車,三更半夜摸黑回自己那小破屋太麻煩太不安全。
至於吃飯問題,吳雩想得也很周全:雖然房租給不起,買菜錢是可以出的,否則說出去好像他在吃步重華軟飯一樣。
步重華對軟飯這個說法不置可否,但希望他對出買菜錢這個提議慎重考慮再作決定,於是周六兩人一起來到了平常步重華買菜的超市。
吳雩在收銀台前翻了翻兜,扭頭望向步重華,步重華雙手抱胸麵無表情注視著他,仿佛戛納電影節上準備給分的評委。
“……”氣氛一時叵測難言,半晌吳雩終於用食指揉了揉鼻子,軟弱地問:“隊長,給幾天軟飯吃行麼?”
步重華揚起眉角,把購物車裡的有機蔬菜、進口水果、兩斤冰凍銀鱈魚、兩斤深海鼇蝦、四盒豆腐和兩打雞蛋都過了自助掃描機,指著顯示屏上的數字說:“正常吃軟飯的話,應該是這個生活水準。”
然後他把兩盒巧克力球、兩包進口點心、八包純果汁軟糖、兩盒精裝黃油曲奇餅掃了,指著顯示屏上平白多出一位數的新總額說:“這個生活水準,差不多就叫潛規則了,你沒問題嗎?”
吳雩捏著鼻子打量購物袋半晌,終於下了決心:“隊長,廖哥才是你大房,廖哥沒問題我就沒問題。”
廖剛身為南城支隊副手,堂堂刑偵副處級,上侍奉公婆——精明難搞的宋局座和文藝老年許局座;中輔助相公——動不動加班到淩晨三點且每每出場自帶死神來了bgm的步支隊長;下撫育幼子——一幫成天餓得嗷嗷叫,批發兩箱鹵蛋火腿腸三天就能乾光的刑偵支隊小崽;那自是賢良淑德,胸懷大度,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步重華用幾包零食就莫名其妙獲得了潛規則吳雩的資格,傳出去不知道雲滇那幫頭頭腦腦們、金三角的大毒梟們內心會是怎樣的感慨萬千。
兩人拎著購物袋一前一後走出超市,吳雩半邊臉鼓鼓的,含著一顆巧克力球,含糊不清地問:“下周一檢察院手續下來,就該開始偵辦年小萍和高寶康被殺的案子了,買這麼多菜有時間在家做飯嗎?”
步重華說:“我會讓你有的。”
“……”吳雩心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行吧。
從負一層超市出來,商場一樓奢侈品牌大廳人頭攢動,人人衣著光鮮靚麗,大片鏡麵地磚反射著水晶般的燈光。吳雩是個突兀的異類,舊t恤、大短褲、沙灘拖鞋,無所謂地拎著一袋巧克力點心,看上去像陪同步少爺逛街的私人司機;然而他長得確實非常好看,眉眼無可挑剔,五官鮮明清晰,但凡注意到的都會多看兩眼,還有少女嘻嘻哈哈打鬨著擦肩而過,丟來羞澀好奇的眼神。
步重華之前也帶吳雩出過門,但那都是辦案出公差,在一堆經常幾天不洗澡灰頭土臉的刑警們中間,哪怕你是中國公安第一草都顯不出來;隻有孟昭偶爾的格外寬容和慈愛,才能勉強提醒眾人吳雩是個帥哥的事實。
但到了外麵,步重華才切身感受到,這姓吳的小子在女性眼裡評分是很高的,才這麼短短幾步路,就已經有三撥不同品牌的美妝護膚品櫃姐主動來遞試用裝了。
步重華自己也做過化裝潛伏,儘管最長不過幾個月,但也能算是普通人認知中的臥底。他知道雖然廣泛傳言是臥底必須長相平庸、毫無特點、最好扔進人堆裡就找不著,然而實際上真急需要人執行任務的時候,能勉強挑個能力、素質、政審、忠誠度全都符合要求的就燒高香了,長相美醜基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除非是美到了明星上街引發交通堵塞的程度。
吳雩雖然不至於到那種地步,但回頭率也不容小覷。如果張博明策劃的潛伏計劃規模那麼大、烈度那麼高,那他應該有很長時間慢慢挑選,為什麼最終還是選擇了十三年前比現在還俊秀出眾的吳雩呢?
步重華在第四撥小姑娘嘰嘰喳喳經過,含羞帶笑向吳雩這邊指點張望的時候終於忍無可忍了。
“戴著。”他突然站定腳步,麵容森冷毫無波瀾,取下自己衣襟上的墨鏡打開,不由分說懟在吳雩臉上,然後從他手裡接過購物袋:“我把菜放進車後箱,你彆跟來了。商場二樓有家書店,你去書店門口等我,待會我們一起去樓上餐廳吃飯。”
鏡架順著鼻梁向下一滑,吳雩立刻按住這副一看就比他全身裝備還貴出兩個零的墨鏡:“買了這麼多菜呢,不回家做飯啊?”
步重華說:“樓上有家餐館進了兩條野生刀魚,我聽說以後讓他們提前留住了,你不去吃?你不吃我們可以回家做個韭菜炒雞蛋。”
吳雩:“!”
刀魚!
吳雩向後倒退三步,好似一頭誤闖人類社會的野生雪豹陡然變成了家貓,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散發出剛進支隊時溫馴、柔順、乖巧、老實的氣息:“好的隊長,我等你隊長。”
步重華拎著兩個沉重的購物袋,無法抬手隔空向他一點,隻得扭頭走了。
帶吳雩去買一堆有的沒的,打發他去書店消磨一段時光,然後帶他去吃刀魚,對吳雩來說簡直是過生日都沒有的安排,在“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天”排行榜上可以名列前五十了。
步重華把買的菜裝進車後箱,回到商場上了樓,果然吳雩並沒有依言在書店“門口”等他。進書店門往裡一望,果然隻見他站在奇幻那片區域中間,手裡拿著本不知道什麼書,正看著入神,隻露出一個黑乎乎的後腦勺。
步重華正要穿過一排排書架去找他,突然目光掃過什麼,瞥見身側新書展示台的一個角落。
《同性戀問題的憲|法學思考》。
不知從何而來的心悸如電流般穿透神經,步重華幾乎是機械性地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又停下了。那瞬間他血流速度變得非常快,嘩啦啦衝向十指末端,心臟卻突然提到了喉嚨口,似乎一張嘴就要蹦出來。
周六書店人很多,穿梭的學生,奔跑的小孩,大包小包的父母,甚至還有約會的年輕人。沒有人注意到這邊,沒有人注意到他可能有一絲僵硬的臉色,沒有人聽得見他咽喉間怦怦作響的心跳。
仿佛漫長得過了好幾分鐘,其實不過一個瞬息,步重華終於慢慢退了一步,把手伸向書架。
明明還是很喧鬨的背景,書架另一側情侶小聲吵架和背著書包的學生抱怨聲還在繼續,隔著幾排書架後小孩咚咚咚跺著地麵奔跑,引來父母精疲力儘的嗬斥和年輕人不滿的側目;但指尖觸及封皮的那一瞬間,他卻感覺到所有人的動作都停止了,四麵八方無數視線當空射來,如鋪天蓋地的利箭,將他當場釘在原地——
“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