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洪曦辦公室及家中網絡流量記錄調取到位!”
“酒吧員工證明筆錄到位, 供述李洪曦曾經多次上門幫刁建發調試電腦!”
“步支隊,網偵大隊打電話來有了最新發現!”
清晨七點,一個接一個發現接連轟炸南城分局, 成了五零二案發以來最猛烈的強心針。
支隊長辦公室,吳雩坐在寬大辦公桌後的轉椅上, 廖剛跟王九齡站在椅背後;步重華一手撐住桌沿一手搭著椅背, 這個動作讓他上半身略微前俯, 專注地望著電腦屏幕上滾動的英文字符。
“洋蔥路由最早是美國海軍實驗室研發的匿名通訊技術,而所謂meek,”吳雩手指快速在鍵盤上敲擊,少頃點了幾下鼠標, 屏幕上出現了【正在連接】的loading狀態:“——是洋蔥瀏覽器4.0版本內置的一個流量混淆插件, 通俗來說是一架最新、最強大的網橋。”
電腦屏幕陡然一變, 顯示出【已連接成功】狀態,隨即在網頁上方出現了一個綠色的洋蔥頭。
吳雩戴著他平時看書用的眼鏡, 食指一敲顯示器:“這個瀏覽器現在已經配置為tor了。”
廖剛疑惑道:“為什麼網速這麼慢?”
吳雩說:“meek以火狐瀏覽器加密協議頭的方式訪問微軟azure或者亞馬遜雲,再從這兩個雲服務平台,跳轉到位於全球各個角落的很多台服務器上,分彆獲取很多個tor的節點, 最終隨機選取兩三個節點跳轉到暗網。也就是說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翻了好幾道牆, 網速慢是必然的,現在已經算快了。”
廖剛眼前一亮:“那如果我們從刁建發的電腦上提取他訪問暗網的曆史記錄,說不定能找到他跟人骨頭盔買家的聊天記錄,豈不是就能定罪了?”
吳雩緩緩搖頭:“做不到。”
“為什麼?”
“因為沒有曆史記錄這個東西。”吳雩似乎有一點不知如何組織語言, 想了想才儘量簡單地解釋:“打個比方說,如果我們想上暗網買半斤冰|毒——流量的入口節點隻知道我們是買家但不知道商品是什麼,出口節點隻知道商品是冰|毒但不知道買家是我們,而中轉的兩三個節點則買家和商品都不知道,一切能加密的都加密了。而且,暗網的所有中間節點都是全球誌願者免費提供的,你根本追不到這些誌願者是什麼人,嘗試破譯他們的服務器曆史數據更是不可能的事了。”
廖剛仿佛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這玩意還他媽有誌願者?!”
“有啊,還挺多。”
“為什麼?為了挖比特幣?”
吳雩說:“跟錢沒關係,暗網也不全都是……嗐。”
所有人都站在電腦前,隻有吳雩坐著,他戴著無框眼鏡的模樣看起來比平時年輕,甚至還有一點文氣,自嘲似的擺了擺手,止住了話頭。
所有人都聚精會神望著顯示器,沒人在意他這掩飾般的細節,但步重華一直看著他。
那瞬間他似乎感覺到吳雩原本想說什麼——“可暗網也不全都是壞的啊。”
他正坐在這台電腦後幫警方追查暗網犯罪,但他並不覺得暗網誌願者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儘管也並不打算把自己的觀點告訴任何人。
步重華收回目光,拍拍吳雩的肩站起身:“老王跟市局打個報告,申請網偵參與進來協同辦案,另外咱們自己的技術隊如果有互聯網技術背景的,也歡迎參與進來發表意見——行了,散了吧。”
王九齡揣著剛才從刑偵支隊摸來的一袋鹵蛋出去了,吳雩剛要起身,步重華按在他肩上的手卻倏而一用力,把他按回了轉椅裡。
“廖剛!”
廖剛正出門,聞言探回頭:“哎!”
“出去以後彆跟任何人提吳雩。”
廖剛一愣。
步重華站在辦公桌後,聲音輕而嚴厲:“郜靈、刁建發等人網絡流量數據異常的事不是他發現的,明白了嗎?”
廖剛一點也不明白。當蔡麟誇張描述吳雩對網絡通訊技術“超級懂!好牛逼!”的時候他還挺不信,直到剛才親眼見證了,他才感到驚訝和感慨,覺得小吳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實際上卻有很高的專業水準,真是個很踏實低調討人喜歡的年輕人了。
步重華一向不忌諱下屬展露鋒芒,甚至還持比較鼓勵的態度。為什麼要抹煞吳雩的功勞呢?
“明白了嗎?”步重華加重語氣。
“行行,明、明白了!”廖剛條件反射一立正:“是!”
廖剛一肚子疑惑地退了出去,門哢噠一關,寬敞的支隊長辦公室裡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吳雩想起身,但剛有動作,又被步重華搭在肩上的那隻有力的手按了回去。
“蔡麟那邊我也叮囑過了,”他俯視著吳雩,不動聲色道:“這個安排你滿意麼?”
“……”吳雩瞅著他眨眨眼睛,笑了起來:“滿意,當然滿意——嗨,我這不是社恐呢嗎?”
社恐是他跟蔡麟學的新詞,如獲至寶,正值新鮮期,最近天天用。
步重華慢慢道:“那現在隻有咱們倆,你總不該社恐了……”
這倒是實話,如果這世上還剩最後一個吳雩稍微不那麼恐的人,那大概就是步重華了。
吳雩向後靠在他老板的椅背裡,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地摸了根煙,剛想說我吃了你這麼多魚已經不好意思恐了,就隻聽頭頂傳來步重華淡淡的聲音:“那為什麼我還聽不到你說半句實話呢?”
吳雩動作一頓。
“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去豐源村時路上的對話嗎,”步重華雙手插在褲兜裡,視線向下盯著他:“我問你當年為什麼要去當臥底。”
——越野車在山道上微微顛簸,吳雩一手開車一手夾著煙在鼻端前嗅,突然隻聽副駕上的步重華放下工作手機:“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
“你跟張博明認識的時候也才二十出頭吧,那麼年輕,為什麼選擇去當臥底呢?”
吳雩意外地瞥了眼,隻見步重華一手肘搭在車窗邊,把玩著剛從下屬那裡收繳來的打火機,頭發被窗縫中吹來的風吹拂,顯得很放鬆。
“……沒什麼原因,”吳雩收回目光,“現在想起來,應該就是為了搏一個前程吧。”
“搏前程?”
“是啊,警校一年年擴招,崗位卻就這麼多,沒錢、沒門路、沒過硬的專業成績,就算找到工作基層待遇也夠嗆。又不像你這種精英學院派,不搏一把怎麼找得到出路啊,最初還不是想混個鐵飯碗。”
“就因為這個去做臥底?太拚了吧?”
“嗨——”吳雩漫不經心望著前方灰塵彌漫的公路:“當時誰知道一做這麼多年,還不是以為兩三年就回來了。”
步重華還想追問,但吳雩隨口應付完,犬齒一叼煙頭,伸手就想去摳被領導攥在掌心裡的打火機。
“乾嘛呢,開車去!”步重華把手一抽。
“步支隊!你再不把打火機還給我,我就在你車上吃煙葉了……喂!”
吳雩還沒來得及用牙把香煙外層白紙撕掉,煙也被步重華一把抽走了,嗬斥道:“慣得你什麼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