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Chapter 70(1 / 2)

破雲2吞海 淮上 8350 字 9個月前

() 紅藍警笛閃爍, 在津海市中心的晚高峰街道上一路飛馳。

步重華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摁掉宋平的第十八次來電,後視鏡中映出他沉鬱的眉頭。少頃越野車拐進七歪八扭的小巷, 輕車熟路一腳停在老式居民樓下,步重華熄火拔鑰匙, 從雜物匣裡翻出撬鎖裝置, 箭步下了車, 徑直衝上陰暗潮濕的樓道,連敲門都乾脆省了,三下五除二直接撬開那老舊的木門:“吳雩!”

屋裡空空蕩蕩,廚房、廁所、臥室裡都沒有人, 四麵破舊牆壁沉默地麵對著他。

吳雩沒有回來。

步重華一提褲腳, 半跪在地往床下看了眼, 果不其然他想要找的東西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衣櫃、廚房、碗櫥、餐桌下和冰箱後都沒有,步重華麵沉如水, 在這逼仄低矮的一居室來回轉了兩圈,目光突然落在洗手間水管後,隻見那鐵鏽斑斑的水管和牆壁、浴簾形成了一道極其隱蔽的三角空間,他上前唰地把浴簾一拉。

——那連貓都鑽不進去的狹窄夾角裡, 赫然塞著幾個牛皮紙袋。

是現金。

步重華退後幾步, 脊背貼上牆,那口滾燙的氣終於從咽喉裡脫力一鬆,這才感覺到自己冷汗已經浸透了襯衣。

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廖剛:“喂老板, 機場、高鐵、長途汽車站都傳回消息了,沒有發現小吳身份證的進出記錄,你家我也讓物業去看過了沒有人開門。還有許局找我問你怎麼不接電話,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們說小吳要辭職?!……”

“我知道。”步重華打斷廖剛,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已經全嘶啞了:“不用找了,他人還在津海。”

隻要錢在,吳雩就還沒走。

他可以毫不猶豫跟步重華一刀兩斷,但他肯定會回來拿錢。

——吳雩現在會去哪裡?

步重華靠著牆慢慢坐在地上,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並不了解吳雩這個人。他不知道吳雩平時喜歡點哪家外賣,去哪裡閒逛,會不會去附近的圖書館或籃球場;他不知道吳雩的父母是做什麼的,是否曾經擁有過愛人或朋友,省吃儉用攢下這些錢到底是為了換取什麼樣的東西,或者是完成什麼樣的夢想。

他每天一聲聲叫著吳雩,卻連那個人的真名實姓都不知道叫什麼。

偌大的津海,他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我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你父母的事不用告訴我……”

“我跟你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有時候我對自己也很失望。”

步重華望著空氣中灰色的浮塵,看見陰霾天幕下那踉蹌退後的身影,脊背險些撞到墓碑,然後就索性靠在墓碑邊笑了起來,用一手深深捂著臉,連腰都彎了下去。

但當時他被暴怒炙烤著,聽不出一聲聲大笑中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悲哀和自嘲。

“……我隻是個普通的小碎催,隻想躲到老死,”他就這麼笑著說,“至少能比你父母活得久一點。”

仿佛一道閃光穿過千頭萬緒,照亮渾渾噩噩的腦海,步重華眼神慢慢變了——

有沒有可能,吳雩獨自一人回去了那裡呢?

如果那個在火場中咬牙推著治安主任跳窗的吳雩是真的,如果那個在豐源村暴|亂中咬牙聽從命令把砍刀扔給自己的吳雩是真的,如果曾經孤注一擲的信任、絕望之中的求援、深夜隱秘的依偎與親吻都是真的……

步重華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搖搖晃晃站起身,感覺在冰冷窒息的河水裡抓住了一根救命浮木,接下來把全部賭注都押在了上麵。

——他想賭吳雩確實去了那裡。

他想賭吳雩確實還是自己所認識的人。

步重華抓起車鑰匙,踉蹌奔出屋,上車一腳油門踩下去。根本不需要設置導航,這麼多年來他非常清楚從這座城市每一個角落通往烈士陵園的方向,很快下高架橋上高速,通過熟悉的城郊曠野,停在了昨天剛剛來到的公墓大門前——津海市烈士陵園。

這時天色已經非常昏暗了,一層層石階並不好走,步重華毫不猶豫穿著西褲皮鞋踩在蓬鬆的泥土地上,三步並作兩步直奔東南角,轉過無數排林立墓碑,一眼瞥見了那無比熟悉的角落——

下一秒,他的心直直沉了下去。

沒人。

刻著他父母姓名的那塊石碑前空空蕩蕩,遠方最後一抹餘暉隱沒,晚風拂過城市上空,呼嘯直上天際。

步重華心臟終於撞進了深淵之底,耳邊轟然重響,站在那裡一時竟反應不過來。

就在這時手機在褲兜裡震起,足足震了十多秒,他才下意識地摸出來看了眼,來電顯示不是宋平或許局——竟然是林炡。

步重華的第一反應是直接按掉,但整整十來秒後,最後一點理智還是讓他強迫自己接了起來,沙啞道:“……喂?”

“喂步支隊,我剛從分局出來,聽說你今天下午發了內部協查找吳雩?”

步重華內心已經隱隱有了預感:“你找到他了?”

市中心永利大街,華燈霓彩已經早早亮了起來,酒吧裡隱約傳出激動人心的電子鼓點。林炡站在馬路邊抽煙,回頭看了眼人頭聳動的鐵血酒吧:“不,雖然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但我知道他待會要去哪。”

“……”

“把你的人撤回去吧。”林炡的聲音還是很溫和,說:“這件事暫時不用你插手了。”

步重華僵立在原地,電話已經被掛斷了。

失重般的空虛感從腳底蔓延上頭頂,步重華慢慢垂下手,退後兩步靠在樹乾上,重重吐出一口氣,壓下心裡一波比一波更加沸騰的酸熱。

他賭輸了。

僅僅24小時以前,他還以為自己擁有那個人所有的信任和親昵,轉眼間冰冷的事實就證明了那一切不過是單方麵的一廂情願。

林炡比他更了解吳雩,自始至終他不過是個外人。

步重華抬起頭,他幾乎是用全身力量才強迫自己站直脊背,慢慢順著來路往陵園大門走。草叢在腳下悉悉索索,一級級石階漫長得沒有儘頭,曠野在暮色中隻剩下青灰的輪廓;他茫然望著前方,想起昨天這個時候吳雩就這麼一級級走出去的,那平時總彎腰縮背的一個人,穿過這無數烈士墓碑時脊背卻挺得那麼直,像是有某種孤獨而蒼涼的力量強行撐在骨頭裡一樣。

他當時在想什麼呢?

他向自己惋惜而憐憫的那一笑,轉身之後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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